柳国地域偏北,作物基本一年一熟。此时又值春末夏初交际,天气较为干燥,正是适宜蝗虫繁殖生长、蝗灾频发的时机。但柳国尤其是王都芝草,已有数年未见蝗灾踪影了。眼见本年的田地遭遇灾祸,很有可能颗粒无收,被波及的农户怎能不焦急痛心。
这时,又有不知哪儿来的流言说新农具,新作物都是现任的主上从那遥远到不知是否存在的昆仑引进的,主上还召集大学里的学生去译作什么有关桑蚕农耕的书籍,民心顿时愤怒。百姓们仿佛找到了这场倒霉的灾祸源头,一时间下界将矛头指向凌纾。
什么难听的流言都传了起来。
比如——
“海客就是海客,她根本不是来治理这个国家,而是来毁灭它的!”
“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女人罢了,就想效仿历史上那些伟大的王创建功绩……结果折腾了半天,却是要无辜的百姓承担苦难。”
“昆仑那是什么地方?根本没有人去过,什么奇怪的苗种,什么奇怪的器具……其实都是妖法妖物吧!”
“说的是!毁了它们!”
“——先前太傅大人带领大学学子译出并分发下去的第一波有关农耕的书籍,被一部分百姓聚集在芝草集市口烧毁……”珠妍说得有一些艰难,那些毕竟都是主上近来投入最多的心血啊!虽说找不到源头的百姓的愤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这种极端的作法……
“……”凌纾沉默地微闭双目,向后靠到座椅背上。
珠妍瞬时大气都不敢多出,小心翼翼地顿在原地,目光担忧地悄悄打量着座上抿着唇轻阖双目的女子——没有意想中的痛心疾首,或是惊慌失措,最起码的一丝激烈的情绪,在她的脸上都找不到分毫。
那张沉默平静的秀气面容之下的心,此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或许什么也没想?
主上、可能只是疲累了……
许久,那仿佛黏合在一起的上下眼睫才轻微一颤,继而分开。纯黑如墨般的眼眸中,朦胧一闪而逝,只余下一片无喜无悲的清明。
“你做得很好。”
珠妍面上浮现惊惶和迷惑:“主上……?”
凌纾抬眸直视她,轻道:“别担心,我确实是在夸你。不管那些话好听还是难听,至少你全部诚实地让我知晓。”比起那些自以为会看人脸色说话保留余地的家伙,不懂得耍小聪明说好听话的珠妍反倒是凌纾最需要的忠诚的耳目。
“你下去吧,按照之前的作法,继续关注市坊间的情况。若是,能探出流言的源头是从哪里来的便更好了。”
“……是。”
对于珠妍这份除了芬华宫女官本职外的额外工作,凌纾是暗地里嘱咐她去做的,因此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玉座之上的刘王陛下已然对下界发生的一切知之甚多。
待珠妍离去后,凌纾一人在自己的寝宫里待了许久,然后动身去了晓霜阁。
想必从“常规”渠道传递上来的讯息,也该送到她日常批阅奏折的桌面上了吧!
关于芝草东面田地发生的蝗灾,还有作物莫名干枯萎蔫的状况,地官府大小司徒一起站在凌纾面前苦思对策。
“……当下最要紧的便是遏制蝗灾范围的扩大,一是可以发动夏官府士兵进行焚捕成年蝗虫以及蝗蝻,二是可以号召百姓挖掘蝗卵,给予相应的奖励措施的话,农民捕蝗的积极性应当会更高些。”
“至于枯蔫的庄稼……尝试补种吧!主上亦可颁布一道旨令,倘若受害的田地今年收成不佳,可依据受灾情况减免租赋、并给予一定赈济来安抚此时惶惶不安的民心。”
“……”端坐在上位的凌纾,置于扶手上的右手屈指刮擦了一下打磨光滑的木质表面。
听完潼末的发言,期间一直保持安静的年轻女王抬起眼眸看向他,启唇一字一顿道:“按小司徒说的办吧。”
“二位也知道,近来发生在芝草的事端较多,若是听闻到一些激愤的民声,尽量采取和缓手段处理。”
潼末,以及半年前从朔州府调任上来的大司徒躬身应答:“谨遵主上之令。”
凌纾看了看他们,终是开口说道:“最近一直听到的都是些不好的消息……事情发生总有两方面原因,如何解决是主要的。希望、今后能从二位那里获悉好消息吧。”
最好不要再出现类似冬官府舆人那样的例子……不然她会怀疑原本运行好好的朝廷系统是不是集体被诅咒得智商退化了,所以才会在最近频繁出错的。
此次事态严峻,因而台辅、三公、冢宰俱到了个齐全。
在凌纾同大小司徒商议措施时,几人只是在一旁听着。以往早就对凌纾开训的舞蔻,也破天荒地没有吱声。他们谁也不知道前前后后发生的这一切祸端究竟何在,到底是否真的是凌纾一趟昆仑行引来的麻烦,理智点来说,并没有切实的证据。
愤怒的百姓可以不管不顾地对当权者开骂,他们可不能这么做。尤其是,凌纾那太过反常的镇静摆在眼前,反倒让人有些无所适从了。
明明是平日看熟了的面貌神韵,在近日可以说是针对性的接二连三的打击中,那一副平静如初的作风,不知怎么的,就让众人隐隐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是等级森严的王宫,依然会有缝隙可钻。不要几日,下界那些纷纷扬扬的不利于新任刘王的传言尽数流入芬华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