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没挪开目光,只“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以前在英国的时候看过。”
秦殊的目光落在了书页上。
台北的“莲花池”不过两三百公尺,在白先勇先生的笔下,这是那群苦无依处的青春鸟唯一的疆土与乐园,不被世人所接容的“孽子们”,只能在这狭小的王国中,撕扯着彼此的爱欲与哀恨。
很长更长时间以来,秦殊其实都不太懂爱,更不理解男人之间会产生的爱欲,说不清,讲不明,不理解,谈不上。他只知世界虽非凡广阔,但未必包容隐忍这份“出格”的爱欲,浸染其中的人无不感到尖锐和痛苦。
像莲花池一样的逼仄的王国,也一定不只有一处,而应星罗密布在一切不为人知的角落。
小到一个国家,大到整个世界。
秦殊忽然很想问陆追一个问题,于是他也这样问出来了:
“哥,英国……也有这样的莲花池吗?”
陆追听懂了他在问什么,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随后回答说:
“有。”
秦殊盘着腿坐在床上,听着陆老板娓娓道来他在英国的那些经历。
他讲到学校里的lgbtq社团,以及每年六七月份由他们组织起来的固定游行;讲到伦敦街头那些风格各异的同性恋酒吧,其中的哪几家每周会有西区的歌手舞者驻唱表演;他还讲到了著名的“同性恋之都”布莱顿,某年的夏季假期,他也曾和留学生朋友一起游玩过。
陆追在和他说这些事的同时,自己也在不断地回想着过去。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回顾过往的人,如果不是秦殊今天主动问了他,他可能还意识不到,这么多年过去,原来他在自我认同的道路上已经走出了很远。
当初那个在学校里被举报是同性恋、后又引起了轩然大波的高中生,他离开家乡时本是心灰意冷的,如今十年过去了,当时满心的忿恨和怨怼竟都全已消散,留下的尽是平静和坦然。
陆追并不是话多的性格,谈论起往事来也是尽量言简而意赅,怎么简单就怎么表达,但即便如此,秦殊还是从他的口中,了解到了很多他没经历过的生活、他没看到过的光景。
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数以万计的青春鸟们依然在盘旋和徘徊,但七十年代时仅是方寸之地的“莲花池”,如今已然大不一样了。
秦殊忽然有些心血来潮,就在此时此刻,他很想给陆追唱一首歌,也是想唱给自己。或许时间和地点都不对,但没有人会比面前的人更理解他了。
“哥,你等我。”他认真地看着陆追。
很快,秦殊从隔壁房间里抱来了一把吉他,他对陆追笑了笑,随后坐在了窗台的榻榻米上,低下头开始给吉他调音。
陆追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回想起两人在“云顶”的第二次见面,那是在一间包厢里的朋友聚会,秦殊作为姗姗来迟的“不速之客”,周围人非要怂恿他上去唱歌,于是他就站上去了。
包厢里的灯实在是昏暗,但男孩儿望过来的目光清晰又坚定。
那日台上唱歌的人与面前的人影影叠叠,最终是重合在了一起。秦殊调好了音,拨着吉他弦哼了两句词,陆追立刻就听出了这是什么歌,秦殊继续唱了下去。
“让我品尝这滋味
纷乱世界的不了解
昨天太近,明天太远
默默聆听那黑夜
晚风吻尽荷花叶
任我醉倒在池边”
作者有话说:
当年看完《孽子》后,感慨于莲花池畔的一群青春鸟,即便只能飞翔在方寸之间的莲花池,也有“任我醉倒在池边”的潇洒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