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召见,阮慈自然不敢怠慢,不过她几经思量,仍是没有修行《阴君丹歌注》,将屈娉婷魂力所带来的体验映照到现实之中。在她看来,《阴君丹歌注》是比东华剑更紧要的秘密,王真人和她虽有将来的师徒之约,但未行过拜师礼,因果未立,这件事还不宜让他知道。
“慈小姐,我还以为你昨夜会格外刻苦修行。”
天录便颇有几分好奇,路上眨巴着大眼问阮慈,“上回见面,我便觉得慈小姐身上气势满溢,似乎功行又要前进一步——我特意早一天来同你说的,真人若是见你功行又有了进步,说不定一开心,便撒手把宝葫芦给你了呢。”
阮慈和他并肩坐在车辕上,好奇问道,“什么宝葫芦?”
天录愀然不乐,撅嘴道,“便是我问真人求了半日情,想要给你取来的时之灵物。”
他胆子小,不敢瞪阮慈,但鼓起勇气也哼了一声,埋怨道,“慈小姐平日里灵醒得很,这一次却辜负了我好一番苦心。”
他昨日提早过来传讯,又要阮慈不要耽误了昨日的功课,其中暗示其实是很明白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天录也会埋怨别人呆傻笨拙。阮慈不禁笑了好一会,从天录手中取过缰绳,抖了一抖,道,“天录,我来帮你赶车当做赔罪,好不好?”
天录嘴巴还是嘟着的,“这车没有筑基修为怎生驾驭?慈小姐只是哄我。”
阮慈将法力度去,果然觉得缰绳之中,犹如一口大潭,她法力涌入许多,都尚未有填满的苗头,而飞车已似乎失去动力,往下落去,连忙把缰绳还给天录,天录把缰绳一抖,道,“慈小姐你法力也许足够,但没有筑基,玉池也未化作识海,神念调动不了那么快,还未将禁制掌握,车便要摔下去啦。”
他终究性子温和,不一会又开心起来,扳着手指头说,“真人既然叫你去,那事情便不是没有转机,你听话些,别再惹真人生气了,多说几句话,也许真人便会把宝葫芦给你了——其实慈小姐身份贵重,若是在掌门膝下,没准我一讨便给了,真人、真人……”
阮慈笑道,“真人很小气,你是不是这意思?”
天录‘啪’地捂住嘴,用力摇了摇头,“我可没说,是慈小姐说的!”
虽然十年过去,但天录平时除了往捉月崖送东西,平时似乎并不外出,十年来也就相见数十次而已,依旧腼腆童稚。阮慈渐渐体会到修士对时间的度量和凡人的确不同,就比如双成,初见时她已四十几岁,但犹如少女般不谙世事,阮慈当时还有些纳罕,如今却知道这是再自然不过,她今年说来已三十二岁,但要细究下来,自从拜入上清门,十六年的时间中,与人相处、谈笑说话的时间,全加起来不会超过一个月,其余时间不是在天舟中深眠,便是被关在各式各样的地方看书修行,尤其是过去的十年,修行中每每物我两忘,不知时间流逝,说是十年也好,说是一年也罢,于修行进益良多,于人事却并不曾多得什么见识。天录如果一直生活在紫虚天,便是几百岁,也很可能如同几岁稚童一般心境生嫩。
他们二人在车上嬉闹了一番,天录这才婉转道,“真人手头便是紧些,也是因为家底不厚,成道千年来,都在紫虚天稳固境界,且紫虚天弟子甚少,也没什么买卖经营。还要将来门下兴旺起来,徐徐积攒些时候。”
阮慈忖度道,“中央洲陆地方再大,也都叫众多宗门占了去,王真人要积攒家底,总有人便要因此让出自己的份额。难怪中央洲陆的修士最是凶悍,他们不设洲陆大阵,任何一方势力都可以来此处落脚,怎么落脚?无非就是打。”
她出身宋国,七百年来也是门阀内乱,互相攻打,对这般勾当很是熟稔。因问天录,“我知道真人以前收的一些徒弟,都被谢……”
此时两人身在山门之中,还未飞进紫虚天,一言一行都可能被人探听,阮慈犹豫了一下,不敢叫谢姐姐——若是进了紫虚天,她更不敢这么叫了。只好含糊地道,“都被人裹挟叛门,自那之后,真人便没有再收徒么?”
天录摇头道,“便不曾再收了,真人之后不久便闭关成就洞天,如今紫虚天里只有大郎君、二郎君,都是元婴修为,各自在洞府中闭关修持。他们和真人不一样,未曾修持《太上感应篇》,不易分心化身,下回等出关时,我再给慈小姐引见。”
阮慈又问,“那大郎君和二郎君收徒了么?”
天录面上现出几丝哀色,低声道,“收了,但这几千年内,真人和两个郎君都在闭关,几个小郎、小姐修行时多遇劫难,如今还尚中用的只得两个。原本郎君小姐们留下的门人,全被褫夺修为,打入灵矿为奴,也早已陆续故去。”
阮慈并不意外,却仍听得暗自心惊,也不知上清门内的争斗是一向这般不留余地,还是谢燕还叛门一事,影响比她原本所估量的还要更重大。竟连王真人门下都受到如此牵连,未曾叛门的两位真人,都保不住门下弟子。
不过,掌门一脉形势如此暗弱,如何王真人又能成就洞天,阮慈是有些不解的,她如今已非从前的无知少女,虽然对于洞天成法还不知根底,但也知道,光是金丹成就元婴,便需要海量资源,而元婴成就洞天,需要的灵气宝材,都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没有宗门支持,绝难成就。掌门一脉已被凌迫至此,却还能保住王真人的洞天之路,也不知这背后又有怎样的故事了。
她欲要再问天录,但此时金粉飞车已一路洒出香风,没入紫虚天中,便不敢再提,且开始念诵净心、净口、净身三大根本咒,上回她见王真人还是十年前,那之后狠练了一番根本咒,只是这净心咒对阮慈来说并非必要,平日里并非时时念诵,今日她又要当面觐见,自然加倍小心,一边持咒,一边暗暗提醒自己,约束思维,不要再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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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真人此番在沧海中一座小岛上见阮慈,天录领着阮慈,从洞府入口到真人所居静室,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回廊甬道,无不是珠翠琳琅,饶是阮慈已见识过仙家富贵,也看花了眼,不过,今日时机不太好,天录刚和她说了许多真人窘迫之处,如今又行到这般奢靡之地,阮慈心中只觉得王真人也有许多难处,若是这些陈设并不名贵,如此陈设其实也是寒酸,若是陈设之物都是十分名贵,那便是打肿脸充胖子,总之,门下人手空虚、积蓄不厚,怎么装扮都似乎透了一丝凄凉。
她赶紧念诵一番净心咒,给王真人行了礼,王真人叫她起来,说了句,“你今日持咒可是勤快了。”
第一句话便暗藏锋锐,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好话,何须如此持咒?阮慈持咒既然瞒不过他,便已是将真人得罪,她发觉自身似乎已泥足深陷,若是不持咒,心底管束不住的念头便会被感应到,真人要生气,可若是猛地持咒,真人岂不是就知道她又在胡乱编排,且因为感应不到思绪,更能想入非非,更要生气?
天录和阮慈待得久了,也机灵了些许,不待真人自取,抢先为真人奉上一杯茶,也给阮慈一杯,阮慈便摸着杯底,道,“我心思野得很,总是不听我自己的使唤,叫真人见笑了。”
王真人唇微微一翘,道,“你且放开持身咒,我瞧瞧你的修为。”
其实,以他洞天真人的身份,强行破去阮慈所持几大根本咒也并不难,阮慈并不犹豫,放开净身大咒,头顶玉池虚影顿时照出,王真人看了数眼,微微点头,说道,“你倒也未曾耽误了功行。”
阮慈道,“多承真人恩惠,少了我许多捕食灵兽的功夫。”
王真人道,“也是你听话。”
两人上回见面,不能说是相谈甚欢,但今日这几句居然说得还可以,阮慈也觉得自己的确听话,王真人有兽肉投食,她便坐了十年牢,一次也没有外出给紫虚天招惹什么麻烦。便居之不疑,仰脸笑道,“多谢真人夸奖。”
王真人注目望去,见她毫无谦虚的意思,不免也是微微一笑,因道,“依你自己看,你要几时才能筑基?”
阮慈便知道戏肉来了,她想要时之灵物,王真人的确是有,但亦要肯定自己的投入能见到回报,她屈指一算,如实说道,“若是这般修持下去,大约三年内玉池水满,机缘到时,便可筑基了。”
王真人点头道,“你服用洄梦果,省了几年功行?”
他也不问怎么省的功行,倒是省了阮慈瞎编,“如今药力还没有完全消化,若是全数运化,三年苦功可免,但筑基只怕仍是力有未逮,还要再服用时之灵物,往上推一推。”
她思忖着说道,“在我倒是不急,但不知真人是否有何差使,能在几年内用得上我,却不好误了真人的事。”
王真人拿起茶杯,摩挲着杯底,似笑非笑地望着阮慈,道,“阮慈,你的胆子真的不小。”
阮慈来求宝葫芦,乃是她急需,此物还如此贵重,她不诚心诚意地求,还要用话术反过来占一占王真人的便宜,可谓是不知死活,但在阮慈看来,此事却也不能这么看,王真人门下空虚,也需要她这个东华剑使撑场面,况且王真人不给,她可以问瞿昙越要,实在不行,还能转为器修,只是那般的话,她便看不出自己在上清门能有什么好处了。等到修为足以自立,破门而出,做个散修,难道不够自在逍遥么?她在上清门,身为掌门一脉的棋子,掌门一系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不该止于这十年的灵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