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禁、落叶禁,都是上清门常用的禁制,不但可以磨练弟子心气,而且将来若是真人陨落,乃至上清门覆灭,这般的禁制也永远都不会失效,还能再起到传承道统的作用。就好像如今散落在周天四处的那些内景天地,元婴修士的内景天地你已看过了,当时你是凡人,刘寅又刚刚陨落,你便只看到了一片景致,那般无知无觉的也就走出去了,眼下二十多年过去,那片山崖应该都被囊括在内了,对于低阶修士来说,那便是一个半独立的禁制大阵,入内之后,想要出来便有些难,非得找准了阵法运转的节点才行。”
“可若是洞天修士陨落,那就又不一样了,洞天修士陨落,其开辟的洞天却未必会跟着崩散,就拿紫虚天……不不不,就拿掌门……不不不,就拿纯阳演正天的徐真人来说。”
王盼盼轻轻挠了自己一下,暗自埋怨了一声,“怎么和天录那头呆鹿混久了,也变得不会说话了。”
阮慈不由微微含笑,王盼盼瞪了她一眼,一人一猫闹了一会儿,它才继续说道,“就拿徐真人来说,他成就洞天已有数千年,洞天内法则演化极是完善,若是此时身陨道消,纯阳演正天还会再存在许多许多年,甚至上清门也许有一天都覆灭了,或者有人把洞天打碎,这宝库运气好些,也不会就此湮灭的。再过了数个元会,世上已没人记得上清门的时候,若是有人得到了纯阳演正天的残片,此时这宝库便会在他搜求的时候,给予他最想要,此时最需要的东西,他一步步修炼,一步步强大,也被这心禁一步步磨练心力和品行,又被这落叶禁磨练法力和耐性,便是刚得宝时只是个小修士,这宝库都能将他一步步培养到元婴境界,到了那时,他才能完全掌控宝库,也才会明白自己承接的是上清门徐真人的道统。”
这看似寻常的禁制之中,原来还有这许多讲究,阮慈也是听得入神,但回味一番,却又嘿然道,“哎哟,身死道消,修士又不能转世,我若是成了大能,才不会设这种禁制,我死了就死了,死了以后,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不与我相干。”
王盼盼双眼圆溜溜的,歪头望着阮慈,笑道,“这都是你修为没上去之前的傻话,以后你就知道自己这么说多么可笑了。”
阮慈要回嘴,王盼盼喵了一声,“你先想想,我们在刘寅的内景天地里遇见了什么?”
确实,当时内景天地还未衍化,他们便已见到了刘寅的云气化身,阮慈回想当日王盼盼的说法,不禁惘然,王盼盼笑道,“是不是?我说这么多,是为了告诉你,将来等你筑基之后,少不得到周天各大险地绝境之中历练,我们琅嬛周天不少险境,都是修士的内景天地所化,也有洞天残片,到了那里,你可别见到什么都当宝贝。”
“就比如这种宝库,你得了一个,拿回来自己藏着,只觉得这宝库真是好,感应心绪,无物不有,光是求宝的过程便是极好的磨练,嘿嘿,你便什么都往宝库搜求,等你到了元婴,开库一看,傻了眼了——拿了人家的宝物,不给人家办事,哪有这么好的事?宝库里藏着什么碑文也好,册文也好,记叙着宝主门派覆灭的隐秘,甚至干脆就藏着刘寅那样的化身,你修炼中受了这么多帮助,少不得要承接因果,为宝主报仇,又或者帮他的化身托体重生,再进一步,少不得便要献出肉身,被大能夺舍,也都是说不清的。”
虽然天录也十分博学,但他到底是王真人的灵宠,许多话想不起和阮慈说,阮慈也习惯了话听两头,一件事听天录和王盼盼说,往往能听出两种滋味。不过王盼盼虽然身在上清门之外,谈吐口气更广,但也比天录更难缠了几分,和阮慈一同云山雾罩的瞎扯,也没忘了正题,“不过,你还没筑基,有什么东西是要特意求到真人面前,去西荒宝库取的?只有很值钱的宝物才需要扫院子,你现在需要的那些,天录随手也就给你拿来了。”
阮慈道,“大概是真人比较小气吧。”
现在已离开紫虚天,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说王真人的坏话,不过王盼盼却是不敢接口的,她平日里口无遮拦,也不管什么感应不感应,叫人都是连名带姓,但对王真人却小心得很,啐道,“不要乱说,真人一定给了你很珍贵的东西,只是你没有见识,不知道它有多难得罢了。”
阮慈对它说谎没什么心理负担,但要考虑到王盼盼会否一眼识破,她身边诸般人事,都是有所求而来,王盼盼的诉求看似是最明晰的,那便是确保她能活到谢燕还回来那天,成功还剑,但也很难说谢燕还私下会否对她有些嘱咐。她想了想,说道,“是我吃了那个洄梦仙果,第一个很美味,第二个便没味道了,和天录谈起,天录说时间灵物都是第一个最为效验,他想给我再拿点来吃,但真人说要我自己去宝库取。”
天录总是从紫虚天往捉月崖送好东西,王盼盼不疑有他,喵喵笑道,“取了个什么?”
阮慈给她看,“是个宝葫芦,真人说这是进阶元婴时候用得上的一味外药。”
“哟,这宝葫芦真是稀少,也亏得是紫虚天弟子不多,如今这几个也用不太上……”
王盼盼对上清门的老掌故知道得是很清楚的,两人谈谈说说,阮慈又知道了不少修真常识,还有上清门一些不成文的规矩,上清门不会给弟子提供晋级外药,这是给各方势力留出的人情,许多时候,各方峰头来往联络,便是靠着这些修真必备,却又永远珍稀难寻的外药互通有无。不过洞天真人去何处搜求这些外药,那便不是阮慈如今的修为所能知晓的了。
一个炼气期弟子,该做的便是好好修行,王盼盼听说王真人叫阮慈一年筑基,连呼苛刻,但并不认为荒谬,道,“我这头小盼盼修为不够,看不真切,但真人定是看出来你偷懒了,他说你一年可以筑基,那便是你有这个能力,从今日开始,一天也别耽搁了,赶紧用功。”
说着,也不再耽搁阮慈修持,自己跳出静室去,阮慈犹可听见她呼喝几个仆僮,让他们准备服侍阮慈闭关,今后不可随意到主屋骚扰的说话声。
说是不要随意骚扰,但说话声最大的可不就是这只猫?阮慈无奈一笑,亦有一丝疼爱,上榻休憩了几个时辰,自觉在西荒宝库庭院消耗的精神逐渐恢复,这才起身激活阵法,在屋内趺坐,在心中默运《阴君丹歌注》,将精神投注于那玄妙异常,却又仿佛蕴含了大道至理的经文之中。
“天上月圆,人神遍体,日月有时,逆运阴阳,太一有君,在心景中,谁能得见,不可度量……”
恍惚间,那尊太一君主又从玉池之中飞出,上一回还是幽幽渺渺,犹如云雾凝结,今番却是身披玉池金露、发萦丹田紫气,双眸微睁一分,阮慈仰首与他对视,敬畏之情似是本能浮现,却又在下一瞬间被她驱散,只是不动声色地等待那双目刺痛,意识被东华剑吞噬的时刻。
她这般应对,在诸多意修之中,也许也是罕见,太一君主注目有顷,唇角若有若无,有一丝变化,阮慈眼神追去,还未望实,却只觉双眼一痛,犹如一脚踏空,再抬头时,身遭已是换了景象。她正站在一座大天一角,仰首望着空中,但见漫天鹤唳,无数白鹤贯虹而过,竹声萧萧,犹如雨下。四周灵气浓厚,如有实质,争先恐后地涌入阮慈体内,甚至令她有种呼吸之间,修为都正在增长的错觉,却是不知何时,已经再回那不知千百万年之前的某个时代。
第一次见青君,阮慈还是凡人,没有开脉,其时也无心体察灵气。但这一次的一切又和前一次大不相同,第一次的经历如幻如梦,不能自主,仿佛只有意识在天外窥伺,视野远近随心所欲,而且并没有自身感应,但这一次,阮慈意识要清明许多,垂首望去,亦能见到素白双手,竟仿佛是合身到此。甚至这灵气自在吸纳的感受也极为真实,她先后在常春风和屈娉婷的身份中,体会过这种灵气无碍吸纳的感觉,但直至如今,才知道以她资质,在不含道祖灵韵的大天之中,吸纳灵气会是这般惊人的速度。
“但也许是因为此地的灵气极是精纯……并非是我资质过人。”她很快又想到,“上一回坠入此景,我见到的是青君,这一回孤身在深山之中,是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么?还是并非和我想的一样,我每回意修,回溯的是一段任意时光,并非每次都和青君有关?”
正这样想着,忽觉身旁有人轻笑,阮慈回首望去,只见一名女子身材高挑,长袖逶迤,却正是上回梦中所见的青君道祖。她也不知在旁看了阮慈多久,直到此时她心念一动,气机牵引,方才现身出来。
“又是你。”
青君之貌,于阮慈无可名状,分明凝视,却是稍一移开便全数忘却,只有淡淡亲切留存。她笑着说,“三万八千六百三十二年后,我将第一次见你,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周遭一切,对阮慈而言已经越来越不像是梦了。她曾经历过常春风和屈娉婷的梦境,虽然清楚其一切隐秘,但却无法干涉这两人的所有行为,旁观味道仍浓。此时她却已绝对身在此天之中,再无半点糊涂浑噩,便是连天录所说的真名言灵,一切忌讳讲究都犹在眼前。而道祖威能,仅从青君此言便可见一斑,想来她的存在,也许已超出时间之上,可知道三万余年之后的初见。若是真名一给,她和本方宇宙所有联系,或许都将在青君的视野之中。
不过对阮慈而言,这问题不难回答,她并未犹豫,坦然道,“我叫阮慈,但这并不是我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