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拾月已然一路疾驰。她在从龙卫之中,其实便是以轻功卓绝为著——除了谢不倾,西厂之中众人轻功无人能胜过她。她几乎如同惊鸿残影从树梢掠过,催动浑身所有的内力,下山回京只有一条路,这也不需她再费心去寻痕迹,便将自己的速度拉到最大,终于隐约瞧见谢不倾的背影。他是孤身一人来的,戴着大帽遮掩住面貌,也并未骑那匹能够代表他煊赫身份的大宛宝马,只是随意骑了一匹狮子骢,慢吞吞地在雪中行走,腰间的宝剑同他一般沉默。大雪使天地如同皑皑荒原,他一人在雪中,孑然独行。西厂之中自然有自己的暗号,拾月取出一枚银叶在唇边吹出几个不成音调的音节,谢不倾便已然听见,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回过身来。拾月落在他马前,跪地行了礼:“督主。”
“她叫你寻我?”
谢不倾晓得拾月是个实心眼子,她现下只有守着明棠一件任务,不可能自己来寻他,必是得了明棠的吩咐。拾月点头,将那一直握在掌心的纸团交予谢不倾:“小郎吩咐属下将此物交给督主,乃是小郎晨起写的,应当是紧急之事。”
谢不倾取之一观,眉头微微皱起。拾月不敢耽搁,再说道:“小郎吩咐属下请督主多等等,有一物件儿要亲自交给督主。”
谢不倾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什么物件这样珍贵,需她亲自来送?再者这样大雪,你敢叫她亲自出来?她身边几个使女哪个会骑马载她?还是你叫她自个儿骑马?她那身子能自己骑马?”
这几问连声而来,问得拾月哑口无言,晓得是自己思虑不周。但方才明棠也急得厉害,乃是速速催她出来的,拾月也不敢分辩,只是低头认罪。若是往常,谢不倾登时就要发作。但如今他却顾不上拾月如何,已然调转马头,往回纵马而去。他方才自己也不过是慢吞吞地骑行,如今才是当真纵马疾驰,三两下便消失在拾月视野之中。拾月也不敢在原地等,也只得跟着回去。但她却发觉自己浑然跟不上谢不倾的速度,他那狮子骢也不是寻常马匹,当真撒开四蹄,便如同一阵风似的刮过,连雪片都被卷得打旋儿。*明棠乃是纵马下山,只觉得那马匹越跑越快。她确实会骑术,却也实在高估了自己的本事,这护院们骑的马匹也不过就是些寻常马,在这般下坡之中控制不住自己,发了疯似地往下冲,大风将她的披风兜帽都吹了下来,她却不敢伸手去抓回来,就怕松开了缰绳便再也握不住。明棠紧勒缰绳,那马儿反倒要叫,左右乱晃,差点将明棠从马背上摔下来。好在一路上虽胆战心惊,却也没有太大的惊险之处,远远地倒瞧见前面有个人形红点儿,明棠依稀辨认出那正是谢不倾今日所着衣裳的颜色。见他还没走,明棠不由得松了口气。眼见着要跑过松柏夹道的小坡,马儿脚下似是被什么一绊,竟是刹不住惯性,整匹马都往前狠狠绊倒在地。谢不倾也瞧见明棠匆匆骑马而来,正狠狠皱着眉,琢磨一会儿要如何狠狠斥责她这般大胆妄为,却不想人还未到跟前,那马便跪倒在地,竟是要将明棠一整个从马上摔下来!此处的坡道虽然不算太陡,但若当真从马背被狠狠甩落,就明棠那身子骨儿,小命儿都能摔得魂归西天。谢不倾当机立断,断喝道:“往左跳马!”
明棠一惊,晓得自己要是和马儿一同摔倒,恐怕不仅仅要伤筋动骨,连忙松开缰绳,果断跳马。谢不倾袖中一挥,明棠骑的那匹马儿便被挥到一边,狠狠地撞在旁边的树干上,将几棵枯树都压倒一片。而他也已然飞身出去。拾月这时候才用尽全力追来,正好瞧见明棠跳马,谢不倾飞身。拾月没见过九千岁动手的模样,她被收至从龙卫的时候,谢不倾已然是西厂督主了,除非大事,皆不必谢不倾动手,故而拾月从未见过谢不倾的功夫。传闻都言及谢不倾武艺出神入化,能斩鬼神,拾月却是头一次见谢不倾动手。拾月精于轻功,更能看出谢不倾的步法何等鬼魅,且他内力必然充盈如海,否则不得这般快速而毫无滞涩。几乎是明棠跳马那一刹那,谢不倾便飞身出去,拾月甚至还来不及眨眼,便瞧见两团朱红撞在一处。明棠在跳马那一瞬,心几乎都不会跳动了,只想着自己这回千万不要跌断手脚才是,干脆闭上了眼。却不料一股大力缠住她的腰间,瞬息之间她就被卷入一个泛着冷檀香气的怀抱之中。明棠一下子睁开眼,便瞧见谢不倾已然将她揽在怀中,而他往后再急退数步,便安然无虞地停在原地。她几乎没反应过来,谢不倾就已将她放下,擦去了她发间与脸上沾着雪片,替她将兜帽戴好,冷声斥她:“你是疯了!若是想死,早些去诏狱领死,你哪儿会骑马!”
被谢不倾厉声一斥,明棠打了个哆嗦,这才发觉自己双腿几乎酸软得站也站不住,昨夜纵欲半晌,今日这冰天雪地又要夹紧马腹,这双腿都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她站立不稳,只得紧紧攥住谢不倾衣襟以稳定身形,可那握了一路缰绳的手也已然冻得发紫,谢不倾一边骂她,一边将自己的氅衣脱下了,将她的手整个包在其中。这氅衣还带着习武之人的体温,明棠愣愣地眨了眨眼,谢不倾打了个呼哨,那匹狮子骢便欢快地跑了过来。谢不倾又将她整个拢在怀中,径直抱着她上了马,竟又是要往温泉庄子回去。明棠一惊,忍不住回头问道:“大人不是还有事儿?”
她整个被拢在谢不倾怀里,回过头来时,耳根正好擦过他的薄唇,为他温热的鼻息一熏,忍不住发痒。谢不倾眉目之中浮起淡淡的戾气:“若本督迟这一时片刻,他们便群龙无首,那便也可死了算了。”
拾月在后头默默跟着,只打了个寒战,晓得九千岁这是动了大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