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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1页)

“那个女人说,‘你给我滚开,你这个活死尸、赛瘦猴①的浑东西。’”

① 后来各版,此处增“二尾子货”。

“俺说句实话,这让人听着实在堵的慌。‘你给我滚开,你这个活死尸、赛瘦猴的浑东西。’这还不及干脆说一个不字,反倒痛快些哪。不过这也不难治。只要你有耐性,能下功夫,等到那个骚老婆头上一长出几根白头发来就成了。你今年多大了,克锐?”

“到今年刨土豆儿的时候,三十一岁了,费韦先生。”

“不小啦——不小啦。不过还有指望。”

“照俺受洗的日子算,俺三十一岁,因为教堂法衣室①里的生死簿子上就那么写的。不过俺妈告诉过俺,说俺下生的时候,比俺受洗的时候,还早几天。”

① 法衣室:附于教堂之一室,内放法衣、宗教器皿及记录簿等。此处之《生死簿》即《法衣室簿》,内记区民受洗、死亡、结婚等之年月日。

“啊!”

“不过她只知道俺下生的那天没有月亮,除了那个,你就是要了她的命,她也说不出准日子来。”

“没有月亮?那可不吉利。俺说,街坊们,那可于他不吉利!”

“是,是不吉利,”阚特大爷摇着头说。

“俺妈知道那天没有月亮,因为她问一个有黄历的女人来着。多会儿养下小子来,她就多会儿去问人家借黄历①瞧,因为‘没有月亮没有人’②这句话,叫她多会儿养了小子就多会儿害怕。你说没有月亮真不得了吗,费韦先生?”

① 黄历:阳历不知何时月圆、月缺,但历书上记载着,所以要看历书才能知道。

② “没有月亮没有人”:英国民俗学家戴尔的《英国民俗》说:“在康沃尔郡,要是一个小孩,在没有月亮的时候下生,那么人家就说,那个小孩,活不到成人的时候就得死。因此有一句俗语,‘没有月亮没有人’。”

“真不得了,‘没有月亮没有人’。老人的古语是不会错的。月亮没露面的时候养下来的孩子,老不会有出息。你真倒霉;一个月里头这么些天,你可单拣没有月亮那一天探头探脑地出世!”

“俺想你出世的时候,月亮一定圆的不得了吧,”克锐带着对于自己绝望,对于费韦羡慕的神气说。

“啊,反正不是没有月亮的时候,”费韦先生眼神里带着毫不自私的神气回答说。

“俺豁出去过拉玛节①摸不着酒喝,也强似下生的时候看不见月亮,”克锐仍旧用支离破碎的宣叙调②那种腔调接着说。“人家都说俺就是个活死尸,对自己家里一点儿用处都不会有③。俺想没有月亮就是根由儿了。”

① 拉玛节:从前拉玛节是英国的收获节。日期是旧历八月一日。

② 宣叙调:一种近于朗诵的歌唱形式,半歌半说,用于歌剧中对话或叙述部分,为歌剧四种组成成分之一。

③ 对自己家里没有用处:指生养子女而言。克锐是一个“二尾子”,故云。

“唉,”阚特大爷说,只见他的兴头未免去了好些;“然而他是小孩子的时候,他妈还哭了不知道有多少个钟头,生怕他长过了头,一下蹿成了大汉子,当兵去哪。”

“唉,像他这样的可就多啦,”费韦说,“骗了的羊也得同别的羊一样地过呀,可怜的东西。”

“那么俺也得凑付着过,是不是?你说俺夜里该害怕不该,费韦先生?”

“你这一辈子打定了光棍儿啦。鬼要是出来,他单找那单人睡觉的,他不找那两口子睡觉的。新近还有人看见鬼来着。一个很怪的鬼。”

“别,别说吧,要是你觉得不说没有什么碍处,那你就别说吧。俺听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起来,身上非一霎霎地起鸡皮疙瘩不可。可是,提摩太,你一定要说,俺知道你一定要说;说了好叫俺夜里成宿做噩梦。你才说,一个很怪的鬼?你心目中那个鬼是哪一种的,你才说它是个怪鬼?哎呀,提摩太,别说,别说,还是别对俺说好。”

“俺本来不大信什么鬼呀神呀的。不过人家这回告诉俺的这个鬼,听起来可真有些阴森森的。据说是一个小孩看见的。”

“它什么样儿?——哦,别,别说——”

“是一个红鬼。不错,平常的鬼差不多都是白的①,不过这个鬼可跟在血里染过了的一样。”

① 鬼是白的:是英国人的概念,可能由于英人尸体都用白殓单包裹而起。

克锐听了这句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是却没让身体膨胀;同时赫飞就问,这个鬼是在什么地方看见的。

“虽然没出这片荒原,可不在咱们这块地方。不过这件事不值得尽着谈论了。俺说,街坊们,今儿既然是朵荪·姚伯和韦狄街坊的好日子,那咱们睡觉以前,去给他们刚结婚那小两口儿唱个歌儿听听,你们觉得怎么样?”费韦接着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比以先更活泼,同时朝着大众看着,他的神气好像觉得,这个提议并不是阚特大爷首先发起的。“对于已经配成了对儿的人,顶好装出喜欢的样子来,因为你不喜欢,也不能把人家拆开呀。你们都知道,俺是不会喝酒的,所以俺并不是图酒喝;可是俺觉得,回头堂客和小孩儿们都家去了以后,咱们很可以往下面到静女店去走一趟,在他们新结婚那两口子门前,给他们来一个歌儿。那位新娘子一定喜欢这一套;俺也很愿意她喜欢;因为她和她大妈一块儿住在布露恩的时候,俺从她手里曾接过好多皮袋酒①。”

① 接过好多皮袋酒:这种皮袋.是整羊皮作的。英文《圣经》里的bottle,就是这种皮袋(通译瓶,误)。酒应为安酒之类的家酿酒,是赠给费韦的。

“好哇,咱们就这么办哪,”阚特大爷说,同时身子转得那么轻快,他那一串坠儿都放纵恣肆地大摆而特摆。“俺在风地里站了这半天,嘴唇干得跟柴禾①一样了。俺自从吃了便饭②以后,还没闻到一滴酒味儿哪。人家都说,静女店新开桶的酒,喝着很不坏。再说,街坊们,就算咱们弄得很晚才能完事,那算得了什么?明儿是礼拜,多睡一会儿,酒还不消啊?”

① 干得跟柴禾一样:意译,原文为方言。亦见《苔丝》第十七章。

② 便饭:原文为方言,指上午或下午中间农田工人吃的便饭而言。

“俺说,阚特大爷,凭你这样一个老头儿,老说这种说,真太随便了,”那个胖女人说。

“俺本来就什么事都随便;俺实在太随便了——俺没有那些闲工夫去讨娘们儿的欢心。喀勒喀①!俺只乐俺的!一个没能耐的老头子要把眼都哭肿了的时候,俺只唱俺的歌儿,唱俺的《乐呵呵的一伙》②,唱俺的这个,俺的那个。俺不管那一套。他妈的,俺不论干什么都行。

① 喀勒喀:只是一种声音,表示高兴、喜欢。也见于本书第二卷第三章及《马号队》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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