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好意我晓得,我会尽快管好自己,不再增加你的负担。”石雪如终于被他逼出话了,但说出的话连她自己都讶异,她不想带敌意的。
听到这些话,他双唇紧紧地抿了一抿,眼光望向远方,怎么做才不会伤到天儿呢?爹,若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是他丧父多年来,第一次无助地希望爹能在身边教教他,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沉稳的,但在天儿面前,他却拙稚得可笑。
“你不曾给我任何负担,我想你不喜欢我,但又觉得没理由讨厌我,所以常常压抑自己,我希望你讨厌我,别让自己那么累。”他又以诚恳认真的眼眸关切地看着她说。
“那你就不要对我那么好,好让我有讨厌你的理由。”她再度说出令自己厌恶的话,没想到自己的心性是这么坏,她快受不了自己了。
他再也没有开口了,那是不可能的,他对谁都是这样的,对她更是处处留心,他想让她回复没成亲以前的那个英姿飒飒、顾盼有神的石雪如,更想让她有开心的笑容,萍儿说她渴望亲人的关怀,他想给她。
两人各怀心事地走远后,上官芸和月无愁现身于后头。
“喂!你们两个人经常一天不吭一声,幸好无缘,不然生了孩子,铁定是哑吧。你很难过吧!我们人见人爱的小殿下,不想把老婆还你了。”上官芸以肘推推月无愁,同样没得到回应。
“看见你心爱的人这么折磨自己,同时也折磨你关爱的人,你的心是铁打的啊?想想办法啊!才多久而已,龙若尘瘦了一圈,没了笑容,你没看见啊?”上官芸踢他一脚,不高兴地瞪着他,这些日子挂心龙若尘的处境,经常转移她的情伤之痛,所以她也悄悄跟随在后。
月无愁望着前方的两人,幽深的眼眸益增阴郁,沉重地迈步前进,明知他们有一段艰辛的姻缘路要走,但亲眼看见他们跌跌撞撞,他心痛至极。一个是他的挚爱,一个是他视如手足的生死至交,他能做的却只有克制插手的冲动,这段姻缘若不起于自以为是的善意安排,又何至于此,所以他只能站在他们背后,陪他们煎熬。
第八章
在龙家位于京城远郊的宗堂行过祭祖之礼后,龙若尘打算出关寻药,出关本来是他稍后的安排,不过因为石雪如的父亲镇守关外,没有回京参加婚礼,得知他们父女好久没见面了,所以他更改计画,先出关去拜见岳父,让天儿享享天伦之乐。
一路北上,他除了采药、访名医之外,就是看诊,石雪如跟在他身边,接触的不是病患,就是山林水涧中平常少见的奇草异兽,平心而论,他是个让人心折的君子,无论是对有生命的病患,或是无生的矿石,他都是有情善待。
就像现在,他蹲在石垒上敲着矿石,不会只顾着他所要的目标,而对周遭的其他事物恣意破坏,敲落不要的矿石,他也是小心翼翼的,能少损伤就少损伤,好像那些无用的杂矿和他要取的主矿同等重要。
他不懂尔虞我诈,也不晓得世态人心,常常遇到药铺伙计讹骗他的药材,他却忧心人家误用药材,伤己伤人,花很多时间教人分辨相似的药材,最后通常是让对方心虚自惭,他却毫无所觉,只高兴少了很多误用药材而伤身的人。
纯善的他,是个真正发挥仁民爱物精神的翩翩君子,日夜相随,静静观察他的一言一行,她深刻感到他的人格和他的外貌一样美好,为什么自己不能回复没成亲前护从他时,那样平心静气地对待他呢?明知他无辜、明知他对自己好,但只要面对他就没好脸色,勉强说出的话一定都是带刺伤他的,于是她更少开口,结果却使他更加不安,她好久没看见他那足以融化人心的动人笑容了。
石雪如,什么时候你变成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人?还是你本来就是这么乖戾无理?你到底在做什么?她无意识地捡着一颗颗的石子,捡了一颗丢一颗,心里充塞着对自己的失望与不解。
龙若尘取下所要的矿石已经多时了,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妻子重复地捡丢着石头,太过抑郁让她经常不自觉地有些无意识的动作,逼她开口不是,不逼她开口又不行,再这样下去她会失心,为何她要如此自苦?怎样让她把气发出来?
“天儿!喜欢这些石头吗?”终于他执起她不停的手,拿过她手上的石头。
石雪如这才发现,天色不早了。
“我们今天不回去好吗?我明天想到前面溪谷采药石。”他说得好像是本来就打算留下般。
她嗫动了双唇又打消了念头,害怕说出的又是什么伤人的话,好几次开口想给他善意的回应,却都扭曲成了不可理喻的言语,自己还是别开口吧。
“上头有洞穴,今天委屈你睡石洞了,我先上去整理,你捡些柴火好吗?”他轻握了一下她僵硬的手,指甲又长了得修剪,他在心中想着修剪她指甲的名目。
带着自责,石雪如捡了非常多的木柴,一路行来他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反而要处处留心她,常常一失神就耽误他的行程,她是个没用的护从,也是个没用的人,管不了自己的口,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看到堆在洞口如山的木柴,龙若尘摇摇头,她做什么事都认真得可怕,连捡柴火都成效卓著。
“很累吧!捡那么多,手都脏了。”他从水袋中倒出水,温柔地替她洗手,“指甲长了,给我作药引。”说着他拿起剪子,修起她的指甲。
“天儿内功练得扎实,经常持剑执鞭,亲自开恳的手居然还是柔嫩如荑,好美。”剪完指甲,他很自然地翻看她触感良好的玉手,衷心地赞美着。
他并不是没有七情六欲,但他情欲的表达却自然无邪!他在把玩她的手,但她不觉得自己的手像玩物般被把玩,而是被珍视宝爱着,她从不觉得自己的手有什么特别,可是放在他手中,看起来她也觉得美,一股暖流流进她的心窝。
突然发觉自己的冒犯,放开她的手,他轻声地说:“进去休息,我去带点水回来。”
“我去!”她拿过他手中的水袋,没道理让他做这些事。
“天黑了,怕会有狼出没,你进去,我一会儿就回来。”将水袋取回,他转身飞奔下溪谷。
她连忙跑进洞穴,怕极了狼。放眼打量洞穴,穴内有一个较高的平台,已经铺好了丰厚的草床,她的行李放在上头;另一边不平的地面,也铺了较薄的草床,他的行李和药箱放在旁边。
她把两人的东西互换了过来,外宿也常是他们发生伤感情事件的导火线,他总会亲自收拾打理落脚的地方,那些本是她该做的,但他坚持做丈夫的本该给妻子准备住所,每次都会留给她较好的处所休憩,而他自己屈就较差的环境,她觉得过意不去,坚持不接受,拒绝无效,很容易就出口伤人。
坐在草床上,她无聊地在地上排着军阵,设想各种不同的敌情,好像回到防卫的前线一般,不断地更换阵式,自己向自己的谋略挑战,最后她排出满意的阵式,唇角勾起自得的微笑,但几乎在嘴角扬起的同时,笑容也消失了。
设计出再高明的阵法又怎样?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个废人,毫无用处。
挫折地一脚扫去整个由石粒堆成的阵法图,她又习惯性地紧握拳头。
手中拿着烤好的鲜鱼,龙若尘在进退之间,迟疑了一会儿,是不要打扰她,还是分散她的注意力好呢?
分散她的注意力得好,她已经够自暴自弃了,决定后他走到她身边,摇摇她的肩膀,“天儿,吃点鱼,这鱼很鲜的。”
看着眼前烤得香美可口的鱼,她才惊觉该做的事又没做好,专想那些不属于自己本分的事,“雪如殆忽职守,小殿下直说就可以,不必每件事都做得好好的。”
僵愣了一会儿,龙若尘委屈地坐到对面,“天儿,我们是夫妻,不是主从,不要这样贬抑自己,吃吧,鱼已经烤了,不吃就白白糟蹋这鱼儿一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