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醒来之后,也不知怎得,她虽然未受伤,可之前的事情却全都记不起来。师父看她身世可怜,也不愿她记起,顺势编了个瞎话骗她,小七也就信了。可午夜梦回之际,她说起梦话来,常常还是在喊‘爹爹救我!爹爹救我!’。师父告诫我们,谁也不许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免得她想起徒增烦恼。”
她说罢,室内一片死寂,便是南宫若虚也从未听过此事,平常总是看莫研笑嘻嘻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的身世竟然如此可怜。
展昭铁青着脸,眼中怒气甚盛,强制平静地问道:“方才你说是在扬州地界的小村子,你可还记得村名是什么?”
宁望舒凝眉半晌,迟疑道:“我当时太小,也记不太清,好像叫做什么什么水。”
“可是三水铺?”
“三水铺……好像就是这个村名,三水铺。”她奇道:“展大人,你怎么知道?”
展昭深闭双目,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这世上竟有如此巧事!三水铺那位老婆婆所诉说的故事犹在耳畔,那时,他又怎么会想得到那个女娃娃竟然会是她呢。
现下他全都明白了,莫研为何会那般惧怕尸首;公孙先生为何会说她郁结于心;在三水铺时她为何会头痛欲裂;她鬓边月牙形的伤疤是从何而来……他,终于全都明白了。
这个看似没心没肺乐天知命的丫头,她竟然经历过那样的悲苦。
这刻里,陡然间,他心痛地无以复加。
“展大人?”宁望舒轻声唤道。
方觉自己失态,他定定心神,复睁开眼:“嗯……我,我只是碰巧知道这么个村名,说出来试试,倒没料到偏巧就是。”如此坎坷的过去,既然莫研都已选择遗忘,那么他亦会和她一起遗忘,永远不再提起。
“你们放心,我不会向小七提起此事。”他静静道,“这些事情……她还是想不起来比较好。”
宁望舒淡淡一笑,赞同地点点头:“我师父说,一个人没有过往虽然是种遗憾,却也不失为件好事,至少可以没有负担轻轻松松地继续活下去。”
“我明白,我只希望她过得快活。”
听到他如此说,又看到展昭眼中的心痛,宁望舒放下心来。
再坐得片刻,推辞了南宫夫妇挽留用饭的好意,展昭告辞出来,心绪烦乱的回到了开封府中。刚进府,便遇到王朝,说之前耽误的朝廷腊日并年关的赏赐刚刚送来,让他领去。
他身为四品官员,又深受圣上重用,赏赐自然不薄,除了银子,还有其他林林总总的东西。按往年习惯,展昭还是把赏赐的牛肉羊肉梗米等等都送去了马汉家,剩下还有绸缎、布帛、珍贵药丸,还有头膏、面脂、口脂、澡豆等等日常清洁用物。
他想了想,派了个当闲的差役把余下的东西都送到莫研的小院里,自己便回屋歇息。也不知怎么,心情总是无法平静下来,便是闭目之时,耳畔也似乎总是有个女娃娃在叫“爹爹救我,爹爹救我……”,那叫声听得他心若刀绞。
复起身来,为自己冲泡了一壶清茶,看着水汽袅袅上升的时候,他惊觉自己似乎已有很多年不曾如此心绪烦乱了。他静静坐在桌前,浅浅饮着茶,由热到温,由温到凉,窗外的天气亦是一点一点地暗沉下去,直至全部黑下来。
刚想起身点灯,便听见有人往这边来……
“展大哥!展大哥!”那人显然是看见屋内一片漆黑,狐疑地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不在?”
是莫研,他犹豫片刻,还是起身推开窗子:“小七……”
“展大哥,原来你在屋里,怎么不点灯呢?”莫研脚步轻快地走进来,替他把灯点上,口中不停道,“他们说我屋子里的东西是你叫送来的,可是真的?”
灯初燃起,乍然在烛火后看见她笑意盈然的脸,恍若隔世一般,他怔怔地想:若那日她没有遇上她的师父,那么自己将永远也遇不上一个叫小七的姑娘,现下也看不见她站在眼前……
莫研看他呆呆地盯着自己,心下不解,却也不去惊动他,分外努力地瞪大眼睛也盯着他。
半晌,展昭方回过神来,见莫研模样,不由笑道:“眼睛瞪那么大作什么?”
她奇道:“那你方才那么盯着我作什么?好像不认得我了。”
展昭不答,只是微微笑着,心道:她能这么神采奕奕地活着,便是再惹些祸,也不算什么了。
“我屋里的东西是你让他们送来的么?”她笑问道,“那么多,我哪里用得了。”
“若用不了,你就挑些合用的留下便是。”
“你自己呢?你不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