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姣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目光倒是看到了他面上那一刹那的失神。
“四叔?”
她轻声问人,“怎么了?”
“无事。”赵长璟说着,不露声色地把微微抬起的手收了回来,等放回到书案上,瞥见她依旧望着他时担忧的目光,方才又笑了一声,“我知道了,说了这么多,不渴?”他替人重新续了炉上温着的水,“喝点水吧。”
顾姣这会其实已经没那么渴了,但还是依着四叔的话乖乖喝了两口,喝完后,她两只小手捧着茶盏,看向对面静坐的赵长璟,看着那张熟悉的沉静面孔,她犹豫了会后小声问,“那四叔,您现在还难受吗?”
该怎么和这个小丫头诉说自己根本不难受这个事实呢?赵长璟和她四目相对,凝望她眼中未加掩饰的担忧,这样纯粹的担忧,他这么多年也就只有在他母亲那边看到过,心蓦地又有些软。
罢了,就让她误会着吧,也碍不着什么事。
他这样想着,摇了摇头,“不难受了。”迎着她猝然变得明亮的双眸,赵长璟的心情也因此变得明朗起来,“多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在难受。”
赵长璟很少和人道谢。
这世上很少有值得他特地去道谢的人和事,虽然如今这番话也是为了哄她高兴而说的。
赵长璟原本以为小丫头听他这样说应该会很高兴,倒是没想到,刚刚还笑容明媚的人此时却一点点红了脸颊,像是不好意思一般,她腼腆地垂下眼帘,“我也没做什么啊。”
倒是比小时候还容易害羞。
赵长璟长指撑着太阳穴,半偏着脸看着她,眉目含笑唇角上扬,不过他也没看太久,在顾姣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收回目光。
“四叔是不是还要抄写经书?”
听出她话中的小心,似乎是怕影响到他,她的声音很轻,也格外小心翼翼,赵长璟有种他要是真的点头,估计这胆小的小丫头就要提出告辞了。
有时胆子大的谁都不怕,据理力争起来怕是国子监那些学生都比她不过,有时又胆小的不行,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坐立不安。薄唇再次轻扯了下,赵长璟心情很好,没有瞒她,“还有一点。”不等她开口,他又说,“不会打扰我,不用走,要是觉得无聊,那边有书也有棋,你可以自己玩一会。”
她也没有要玩啊。
四叔怎么跟哄孩子似的,明明也就比她大十二岁……顾姣在心里腹诽着,却也不敢辩驳,乖巧应了好。
等赵长璟重新提笔抄写,顾姣单手托着下巴朝四周看去。
灯楼里摆放的都是长明灯,沿着古老的石佛围了一圈又一圈,单单一盏长明灯或许不够明亮,但几千盏长明灯汇聚在一起,那迸发出来的光亮足以令人心生震撼。
顾姣很少有这样静下心来的时候,她喜欢热闹,害怕冷清,便是在家也总让小锁、抚玉她们陪着她玩,可如今,她坐在此处,屋中安静的只有外头的雨声和四叔落笔时的沙沙声,明明没有人陪她说话,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孤单,尤其看着四叔那张沉静的脸,她有种心情很平静的感觉,甚至还因此起了几分困意。
有些无聊。
但也不想看书、下棋。
她双手伏在书案上,下巴枕在上方看四叔写字。
大约是写往生经的缘故,四叔这次并没有用她所熟悉的草书,而是很端正规矩的楷书,可无论是肆意不羁的草书还是方正平直的楷书,顾姣都由衷地觉得,四叔的字真好看啊……怪不得先生要把四叔的字当作范本让他们临摹呢。
可惜。
她罚抄多年,也学不出四叔的精髓。
外面雨声不断,顾姣趴在桌上看了一会,眼皮就忍不住一合一合起来,慢慢地,她竟然埋在书堆后头睡着了,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顾姣揉着眼睛醒来。刚睁开眼,她的视野有些模糊,仰着头看了一会才辨清四叔的身影。
“四叔。”
她的声音带有初醒后惯有的沙哑,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睡着了,怔怔问道:“我这是……睡着了吗?”
“嗯。”赵长璟也没想到,甚至最初都没注意到,等写完经书抬起头的时候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人,他并不觉得以自己的耳力,她走了他会察觉不到,也不认为她走会不告诉他,起身朝四周看去,不见人,未想低头却看到某人躲在那高高的一沓经书后睡着了。
“这里温度比外头低,你要是想睡就回禅房去睡。”他怕她回头睡醒感染风寒又得喝药,想来她嗜甜如命的性子,即便长大了也跟小时候似的不喜欢吃药。
小时候每次哄她吃药都得费他不少时间。
有时候赵长璟都怀疑自己以前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脾性哄她吃药,明明他那会一点都不喜欢小孩,甚至想到自己以后有小孩就头疼不已。
可每次看她乖乖喝药,含着两包眼泪委屈巴巴喊他哥哥说“哥哥,玥玥嘴巴苦”,他就心疼的不行。
“不了。”顾姣摇了摇头,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她不困,也不习惯在陌生的地方睡觉,刚刚或许是因为太安静了吧,听着雨声和四叔的写字声就忍不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