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闷不已,一把揽过我,恶狠狠道:〃长者?不过长你十一年,如何就成了大叔?嗯?纵容得你无法无天了?〃
我伏在他胸前闷笑连连,他居然一直在纠结〃四大叔〃?见我态度恶劣,他恼甚,抬手便在我脑门上连敲几个爆栗,我强忍笑意:〃若你愿意,可以称我为豌豆姐姐,我不介意成为长者。〃忆及旧事,他亦忍俊不禁,眼角几根淡淡笑纹极其生动地蕴着几分少年人的天真,让人心生亲近之念。
我飞快偷来一个吻,笑眯眯道:〃男人三十一枝花,四大叔,你是最美的红蓼花。〃红蓼,俗称狗尾巴花,高大茂盛,花密红艳,适于观赏,生命力极强。薇,常生于红蓼侧旁。《遵生八笺》,他读过,个中原委当然明晓。
沐浴着静谧的月光,或仰望暗蓝天空缀着的稀稀疏疏钻石般的繁星,或遥望芦苇在夜风中妖娆起伏,幽静朦胧,一景一物皆是情,柔美而协调。我与他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什么也不想,只想就这么坐着。恨不得一瞬之间青丝染白霜,红颜弹指破。刹那芳华,而得永不离。
夜色渐浓,风寒露重。我微笑道:〃太凉了,今儿不赏鱼了,咱们再去一个地方,好不好?〃他会心一笑:〃正有此意。〃
小倔居然不抗拒他与我共骑一乘,很是柔顺地任他纵横驰骋。他双臂绕过我的腰牵着缰绳,背部感受到他紧贴胸膛暖暖的热力,如此亲密而熨贴,一丝异样的感觉从心头划过,我开始胡思乱想。。。。。。
他仿佛察觉到什么,笑问道:〃在想什么?〃打死也不能说,我报以傻笑。
远远就看见子洞中若有火光,我吃了一惊,回头看向他,他只莫测高深地微笑着。
走进崖洞中,我吃惊更甚。洞内烛火通明,一览无遗。一座石梯扶摇直上通向横梁,石梯乃是人为堆砌而成。除了老莫,再不做他人之想。难怪他们小夫妻俩对我〃不闻不问〃,原来早已与四阿哥〃勾搭〃上了。
拾梯而上,软罗桃红丝绸被在烛光下闪着华贵的光泽。对蜡、被褥、崖洞,好一个洞房!念及此处,我一阵脸红心跳,看向随后而至的他,他略窘迫道:〃只着人备蜡、砌梯,此处。。。。。。莫日根此人自作主张。〃我更加无语。
我其实是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当下只低着头作声不得,他好笑起来,一手拥紧我,一手挑起我的下巴:〃脸红什么?〃
我佯做镇定:〃因为不想面有菜色。〃
他咬牙忍了忍,终是笑出声来,笑声低回悠游,乐意无限。我欲挣开他的掌握,他却骤然收紧手臂,望住我的眼神倏忽间异彩四射,俯首缠吻住我,亲密而蛮横地揉吻着我的唇。逃不开这令人发昏的纠缠,我任由自己沉湎放纵痴醉。。。。。。
他手掌忽地抚上我的心口处,语调中满是霸道地不满:〃在草原很开心?半个字也不写给我?从来不想?〃
我气息凌乱:〃从来都想,只是青竹笔未带在身边,担心字拙露怯。。。。。。〃
他满意微笑,黑眸中光影流动:〃再有几日便是你的生日,预支的礼物可还满意?〃
我嫣然巧笑:〃甚合我心。你来见我,就是最好的礼物。费心谋划,更是用心十足,我怎会不知?〃
他抱着我轻轻躺倒,我心跳若挟雷霆万钧之势,只闭目不言。他将我的脑袋扣在胸前,柔声道:〃累了一日,乏了吧?就在此处歇着吧。〃我隐隐若有所失,然,女孩儿家天性中的羞涩与矜持,我也有。
绕在我腰间的臂膀带来阵阵温热,耳侧与我共用同一频率的心跳声,无言诉说着什么。空气中轻婉柔转着他清甜冷冽气息,有种安定心神的力量,我缓缓入眠。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且留住。
恍惚间被唤醒,天色才露微白。托雅神秘兮兮诡笑:〃薇薇,花好月圆?〃我可真真是枉担了虚名,欲哭无泪:〃嗯,花前月下,多亏了你与老莫,我实属交友不慎!〃
托雅娇笑几声:〃王爷已连夜启程返京,嘱我转告你一声。〃
我点头道:〃知道。多谢。〃离别是为了相聚,我终于尝试到。
急欲逃开托雅不怀好意探究的眼神,我急冲冲跨马返回营地。晨星寥落,朝霞流彩,天还没有完全亮,草原更显空旷辽远。随着凉爽的晨风吹送,心境亦清爽灵透。面对情爱时,男人常常用〃下半身〃思考,而女人往往考虑〃下半生〃。他是否例外?我不得而知。然而,我知道自己其实是愿意例外的。
他耽搁半日之事并无他人知晓,计划周详、布置得当,他从不打无把握之仗,由细枝末节能看出一个人的个性。
如此风平浪静直至九月间,康熙爷下旨返京。这一日,行至布尔哈苏台行宫,一废太子之地,众人循例休整。夜间,我端着康熙爷近日新宠〃绿肥红瘦〃前去伺候伴驾,堪堪行至门前,却见太子满面惶恐惊惧之色退出门外。心中一跳,难道又在此处二废?战战兢兢将甜汤摆在几前,却见康熙爷猛一拍案,汤水四溅,绿樱桃、金丝小红枣欢快地蹦了满桌。
天子之怒勃然喷薄:〃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乎?朕亦要问一句: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容逆子如一日之父乎?逆子!逆子!实是大逆不道!〃
我怔在当下,〃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乎?〃必是出自太子之口,果真是大逆。此言中不耐不甘之意尽显,往好了是说太子欲尽早登极,盼康熙爷早日放权;难听点说太子是盼着康熙爷早死。太子此言误打误撞印证自己的命运,的确不可能有长达四十年之久的太子,不久的将来,太子的名号将被永远被罢免。
康熙爷看来气得不轻,提及如此敏感之事竟然不避讳我在场。李德全朝我使眼色,我忙福一福身,退了出去。
出乎所料,康熙爷并无动作。一路顺利抵达京城,未进紫禁城,却是直接驻进畅春园。抵京第一日,众留京驻守王公大臣们俱进园觐见。忙就一个字,不可开交,晚膳后康熙爷留诸臣子们议政论事,于是,饽饽房继续预备夜宵小点。
忽然,寂静的黑夜中传来一阵夜枭般桀桀怪笑声。笑声凄厉而绝望,让人不寒而栗。紧接着便是兵荒马乱的一阵骚乱,我一惊,太子?一溜烟儿小跑至清溪书屋,恰见到太子被侍卫两侧架住,神色惨淡,步履蹒跚向西而去。笑声兀自从他口中一串串诡奇地逸出,且笑且行,他就如此消匿于众人眼中,亦葬绝了政治生涯。
我心有旁顾,顾不上理会他,自顾寻找十三的身影。然而,我只见到众人难掩的喜意与四阿哥紧绷如铁的面容。
书屋门户紧闭,李德全亦被遣至门外,门内十三与康熙爷正密谈。时间的流逝,令我心中那份隐忧逐渐扩大至不安、焦虑,直至最终笃定的绝望。
我悄悄隐身于月桂树下。深秋的寒风吹得枝叶梭梭抖动枯寂苍凉之意,身子不断袭上沁凉冰绝。子时已过,十月初一,蓝黑色的天空,带着血丝的月,弯弯浅浅的一勾,神情寂寞地挂在天幕低垂处。月色下的众人神情木然,偌大的院子聚集着百余人,却是针落可闻。
终于,门开,李德全进屋而去,稍顷,传旨令众人进内听命。片刻后,众人复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是十三,只一眼,眼泪就这么直愣愣的掉下来,毫无转圜余地。沉沉的枷锁锢住手颈,重重的镣铐拴牢双足,镣铐之间互相撞击,发出叮当清脆音节,在两名带刀侍卫的押解下,一步一歪缓缓走向我隐身之处。这就是所谓的〃锁系〃?这两个字有绝对杀伤力。
一道闪亮的痕迹尖锐鲜明地划过心间,我伏下身子,脸埋在膝盖里,眼泪毫无保留地破碎在手心。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竟然毫不留情?非得枷锁镣铐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