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饮三坛。十三面色舵红,醉态毕现,举碗的手有些摇晃,醉眼朦胧望着我:〃给你唱首曲儿。〃不待我回应,他已然荒腔走板唱将开来:〃问什么虚名利,管什么闲是非。想着他击珊瑚列锦幛石崇势,则不如卸罗裾纳象简张良退,学取他枕清风铺明月陈抟睡。看了那吴山青似越山青,不如今朝醉了明朝醉!〃
他反复咏唱:〃明朝醉,明朝醉。。。。。。〃眉目中竟然带起一丝无言的叹息:〃我输了!〃掷下酒碗,向后瘫倒在榻上。
我坐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
这首曲,他曾经唱过,四年前。当时,是不羁洒脱的少年情怀,人曲合一。而现在,是无奈不甘的叹息,人曲两异。输了,应该不单只赌酒,是指储君之位,还是?
他好像睡着了,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我轻手轻脚替他盖上被子,看着他原本开朗明阔的眉宇间,丝丝缕缕尽是愁绪郁结,和另一个人如出一辙。心中只觉难受焦灼。又想,这是他们的选择,他们应该为此付出代价。更何况,他们是最终的胜者,我实在不必替他们伤怀,那是自寻烦恼。人生的道路,永远是独自走过。
他忽然睁开眼睛,目光迷离没有焦距,却能直直看入人的内心。〃我猜令狐少侠与盈盈最后一定是抛弃虚名浮利,携手同游大江南北,笑傲江湖去了,是不是?〃
我错愕一下,转而微笑:〃不对,不告诉你。你现在糊涂了,告诉你也会不记得。你安心睡吧,我在这儿伺候着你,好不好?〃
他点头,阖目睡去。人非旧,事非昨,当日的一番苦心既已成空,今日又何必强求?真要他抛家弃子,与我浪迹天涯,我们又焉能心安理得地逍遥快活?只怕采薇未出塞,人头已落地。
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睡着,没有鼾声,呼吸声却有些急迫起伏。我默默坐在床前,翻看书册,一个字也没有读进。
天露微白,我走出帐外,替他们预备干粮,他一日也不能多耽搁,必须立即回京。
那匹黑色踏雪,昂首挺胸立于雪中,神情倨傲瞪着我,呼哧打着响鼻。
我走上前去,望着它的眼睛,恨声道:〃几度易主的你,有什么可骄傲的?知不知道良驹从一而终?〃它闷头不语。
人与马不同,不可以拱手相让。人是有思想的动物。
十三并没有立即启程返京,老莫与我陪他冬狩了一回。他战果最为丰厚,野兔、山獾,他每发必中,神勇难敌。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十三少,王者归来。
他一直很聪明,一点即通。当局者迷而已。他不过是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人,陪他说说话而已。他以为我是合适的人选,然而,我很想告诉他,十三福晋才是。我曾经告诉过他〃共憔悴〃,可是他拂袖而去。现在不是复述此言的恰当时机。
我也很欣慰能稍稍解他烦忧。我知道,他从来也没有想刻意伤害我,他总是在原谅与宽容。,曲终人散,谁无过错?宽容他人,其实被宽容的是自己。
十三笑对老莫道:〃莫日根,好生管教这个野丫头,她有能耐得很,莫让她连你这个围场也折腾得寸草不生!〃老莫笑回:〃十三阿哥放心,属下定好生约束着她!〃
我大不以为然,却只能微笑以对。十三又转头对我说:〃听闻你前一阵儿忙着拉锯,好生练着。下一回我来,愿细听仙音渺渺。〃
我点头道:〃好!下一回等你与皇上一道来,我一定让你们烦不胜烦。〃
十三明白我的意思,他冲我微微一笑,嘴角轻轻一扬:〃一定。等我!〃自信重拾,再好不过。
两骑绝尘而去,马蹄下激扬的雪花,很像我们的青春年华,被踏过,被惊动,激起千层浪,再归于平静。
相遇,离别,重逢,往复循环,这就是人生。
我还知道,世上有一种最美的离别。为了相聚的离别。可惜,我还没有试过。
衷肠诉
一岁半的彩薇比采霞活泼许多,也很皮实。人人都说她像我,其实不然,她只是神似。比如她笑起来时,会先扬起小下巴:〃我最喜欢的人是姨姨。〃她喜欢皱着小眉头,拨拉着草间的蚱蜢,然后一蹦三尺高:〃有怪兽!〃出其不意,把身边的乳娘吓得一哆嗦,她小人家立马儿颤颤悠悠地跑开,一边得意地大笑。淘气一如我,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我常常唱些现代的儿歌给她听,比如《怪兽》。〃有怪兽〃由此而来。人会下意识地互相模仿,俗话说的夫妻相,就是如此。
她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意愿,开始沉迷于与采霞互动的孩童游戏中,譬如斗草,不再痴缠着我。我渐渐有些失落,留白,这些空白却没有另一个彩薇来填充。
天渐渐的暖,风在山谷丛林间呜咽徘徊,满树绿芽香花,撑开一场春事,生动上演。
此景最撩人心。明明是荒芜的心间,时而,会有一枝不知名的藤蔓蜿蜒生长,疯了一般,斩了草除了根,没有春风它仍生。我黯然叹息,向它低头。
射猎、驰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也总有阴雨绵绵的日子,淅淅沥沥的雨滴,就像那些脆生生的光阴,在檐间,径自滴落。我不敢触碰,生怕惊醒了过去岁月里的樱桃犹红,芭蕉正绿。
流光容易把人抛。
我甚至隐约期待夏至,这样我可以不必整日顶着个一千瓦的日光灯,影响老莫与托雅的卿卿我我。老莫常陪我去骑猎,冷落娇妻,我大为过意不去。可他说围场地广人稀,野兽出没,担心我的安全。于是,我减少外出次数,如此,我就成了电灯泡。
莓红草绿时候。我又搬进宫女布城,兰叶明年就能放出宫去,一脸幸福憧憬。我才未满22岁。我暗叹,古往今来,我大概是独一无二盼着年华老去的女人。
这一日,骑着小倔追日归来,隐隐觉得某处有不明视线在盯梢。四处搜寻一番,一双深蓝色的眼眸映入眼帘,一位身着清朝官服的国际友人,坐于草地上,前方支着一个画架,蓝色眼睛时而注视着我,时而执笔涂涂画画着。怪腔怪调说了一句:〃不要动!〃
我不明所以,只好静坐在马上。好在费时不长,他笑说:〃行了!〃我跃下马,行至画架前,一名旗装少女骑马图,画中人神态灵动,眼神清亮,一对梨涡隐约若现,颇有几分淘气的神色。如遭雷击,怔在当下,竟是我穿越前在故宫曾见过的那幅画,竟然是我。这几年我几乎忘记这件事,而画毕竟与照片不同,今日亲身经历,才能确知。
我想起,当时我努力想要看清画左下角的墨迹,然后头晕,然后迷路,然后就身在清朝。我努力定住心神:〃请问你是谁?〃他笑道:〃我叫朗世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