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声叹息。
抖空竹。我试着〃满天飞〃、〃风摆荷叶〃。〃飞〃时被从高空落下的空竹砸到,只来得及侧头避开,重重落在肩上。
无妄小灾,却让我领悟了一个道理。如果空竹掉下来时,不是避开,而是直接将手中空竹甩出去,是不是更好呢?换而言之,如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干脆将祸源除去,斩草除根,釜底抽薪。我就是祸源,是薪。
我的存在,不合理。一个三百年后的灵魂,有着卑微的身份,出色的容貌,在这样纷杂繁复、处处危机的皇宫,想要独善其身,犹如痴人说梦。
长亭道,一般芳草,只有归时好。
当空竹终于不再失去方向胡乱砸向我时,初八款款而至,腊月。这一个节日,康熙爷曾经欲置我于死地,也曾重新宽容待我,给我自由幸福的承诺。这一天,与我有不解之缘。
有月而无风的夜晚,月牙儿半圆,苍白之月,晕染淡淡哀伤。
悄无声息,进来一人。除了师傅,不做第二人之想。他语气淡淡:〃想好了没?〃
我淡淡问他:〃师傅,皇上还是不肯当面听我解释,是不是?〃
他微微颔首。我微笑:〃师傅,皇上已然不信任我了,他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我不想说事儿,只想说话!〃
他声音微颤:〃你这个死孩子!〃我继续说:〃师傅,我向来不瞒您!您倒是替我想想,我若依皇上的心意行事,且不说他信不信我,那些人肯放过我吗?皇上尚且会说,他不在宫里的日子,没准哪天我死了都不知是怎么回事。与其如此提心吊胆地活着,不如一了百了!〃
他不再说话,将手中药碗递给我,黄褐色的药汁氤氲着热气,可算我的老朋友了。我一手接过,不自禁地颤抖,贪生是人性本能。我也曾喝过一碗〃毒药〃,是为了生死相许的他。而今日,我是为谁?为自己。
我告诉自己,只有把握〃生〃的意义与方式,才能决定〃命〃的走向。否则,断之。
药尽,口有余甘。良药苦口利于病,毒药润口害于命么?
师傅轻声说:〃有人要见你,药性一刻钟后才会发作。〃他退了出去。屋内无灯,惟有一盆炭火,燃着红红的火苗,隐约可见门前立着一道黑影。
心神大乱,我呆愣地坐着。他缓步上前,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向我而来。
我转过身子,面壁而坐。月光倾泻的苍白色,将他的背影投在墙面上,冷漠而斜长的背影,逼得人透不过气。
〃薇薇。。。。。。〃他艰难开口。
刹那间,那些硬生生被埋葬,没有发酵,没有腐烂,而是更加鲜血淋漓的过往,无边无际将我淹没。不是厚积薄发,是厚积厚发,带着我所有的不忿与伤痛喷薄呼啸而过。
他的声音泛着一种空洞:〃你曾经说过,若有一日你站在无底深渊前,让我一定要推你下去!我记得。。。。。。〃
难得,你还记得。我盯着他的影子,无声冷笑。
〃若你一定要死,只能死在我手里!〃
一阵心悸,心中滑过一种奇异的甜蜜。
他走到我面前,幽深的眸子,亦是无边际的空洞,像缺失了灵魂:〃大内密药有许多种,鸩酒、 鹤顶红、孔雀胆、钩吻。。。。。。
任何一种都无必解药方,况且我根本不知你服用的是哪一种。胡凡明说,若强行解毒,不死也成废人,或瘫痪,或五脏六腑尽毁。过的是苟延残喘、痛苦万端的日子,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也会必死无疑!〃
他淡淡勾出一丝微笑,他居然在笑:〃薇薇,我知道你不愿让我救你出宫。你拒绝了莫日根,不是么?我更不愿你如同废人般窝囊痛苦的活下去。皇阿玛不肯原谅你,你曾救过我,他允许我见你一面。所以,我带了另一种毒药,摧心散。胡凡明说,或许能以毒攻毒。只不过这希望犹如摘星揽月般渺茫,若不成,会死得痛苦之极!〃
他娓娓而谈,恍惚迷惑的微笑掩不住丝丝缕缕漫延在眸中的绝望。
他从腰间摸索出一把匕首,泛着幽幽的蓝光,冷光迫人。
他的声音纫执而微凉:〃你无须担心,若不成,我会亲手替你了断!不教你受半点痛苦!〃
我很想问他,既然明白我,为何不让我彻底心灰意冷离去?为何要来见一面?我们已然错过许多,不在乎多错一回。然而,我已然语不成声,泪如雨下。
他一直紧握成拳的左手,摊开来放在我面前,一颗玉白色,如同珍珠般美丽的药丸,莹光熠熠,光华四射。
我咬着唇,浑身颤抖,勉强开口:〃不要!〃你终于不再高高在上了么?
他不说话,只将药丸纳入口中,定定凝视着我。那双黑眸,盛满决绝与荒凉,它们终于不再冷漠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