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快两天了,香樟树在雨中清亮得像一叶叶绿绿的翡翠。周天浩推开窗子,雨意扑面而来,细小的雨丝打在脸上,还有一点微微的凉意。这雨丝接着就渗透到了皮肤里,再接着,就一点点地往骨髓里深入,似乎要直接到达了心灵里。
周天浩望着,这场连绵的5月梅雨,将整个大地彻底地冲刷了一回。天地干净,空气清爽,连在雨中飞翔的鸟儿的翅膀,也变得轻盈和闪亮了。
雨啊!无边的雨!
周天浩猛然记起曾经到一座山上,看到过一处景观,叫洗心处。当时这名字就让他的心一颤。心能洗吗?世上还真的有洗心的地方?那是一泓山泉,从高高的岩石上落下来,越到底下,变得越窄。在到达最下面的小石潭时,被一米高的一块山石挡了一下,便飞散成无数的水花,这水花静静的地飞入潭中。此水可洗心!古人思想高渺,人站在水边,真的便心静了。接着,就感到水花一颗颗地渗入到自己的心中。是在洗啊!洗去了人世的尘垢吗?还是洗却无尽的烦忧?
如果真有,周天浩倒真想去好好地洗一洗。洗一洗,清亮了,再重新回来。
可是……
电话响了。
周天浩走到桌边,并没有立即接,而是看了看显示出的电话号码。这一看不打紧,倒还真让他为难了。电话是祁静静打来的,接,还是不接?
祁静静在医院已经待了三天了。昨天,周天浩从政府那边出来,本来是打算好了要去看看祁静静的。他给汤若琴打了电话,问清了祁静静住的医院。然后打的,到了医院门口,却犹豫了。见了祁静静,他到底应该说什么?对他们将来的关系,他应该怎样承诺?事实上,这几天,随着省纪委调查组的调查,加上马国志中风,周天浩的心里如一团乱丝,自己都理不清自己了。家里,老岳父从那天晚上以后,就再也没提到过受贿50万的事。但是,他看得出来,老岳父最近在为他的事想办法。昨天下午,丁安邦校长还对他说,在王伊达副书记那儿,碰见了吴昌茂吴老。老岳父到王伊达那儿去,说明了什么呢?不会是叙旧,他们无旧可叙;更不会是为老岳父自己的事,一个正厅级干部,是不需要上门去找现任领导办事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为他,是为周天浩。也真难为老岳父了!退了这么多年,却要重新出山,为女婿说情。想到这,周天浩觉得十分地愧疚。吴昌茂虽然当年对吴雪嫁给周天浩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最后同意了,就从此没有再说过什么。这些年来,应该说一家人处得还是相当融洽的。吴昌茂做了那么多年的高官,退下来后,却猛然将所有的官架子全甩了。他也很少过问周天浩的事,除非周天浩问到他头上,否则,他是从不干涉、从不指导。
老岳父一出面,就不可能只是找了王伊达。市委书记康宏生,以前是吴昌茂的一个战友的部下。这在南州知道的人不多,主要是吴昌茂从不渲染这事。周天浩知道这事,还是康宏生刚到南州时,春节到家中给吴昌茂拜年,两个人谈话时说出来的。周天浩知道老岳父不太想提这事,因此平时也缄口不提。而且,从内心里来讲,周天浩多少还是有些自卑的。他也不愿意过多地依靠老岳父,来实现他的梦想。现在,事情按照老岳父的说法是“十分严重”的时候了,老岳父也许会拿出这张从来没用过的牌,来为女婿解决些问题。周天浩可以想见,以老岳父的个性,腆着老脸去求这些现任领导,心里一定也是很不好受的。他自己在台上时,知道热脸求冷屁股时的滋味。但为了女婿,怎么办呢?昨天晚上,周天浩回家,老岳父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低头吃饭。大家的话题,都只是联系着一个人,那就是孩子。吴雪陪着周天浩退了钱后,就再也没有和周天浩说过一句话。确切点说,是没有主动和周天浩说过一句话。气氛沉闷,这是孩子去上晚自习前留下的。这样大的孩子,正是敏感的时候。周天浩看着,心里更加地不安了。
电话铃声响了好几分钟,周天浩一直没接。铃声停了。
周天浩又回到窗前,雨似乎小些了。香樟树的叶子,在雨中不断地摇曳着。他看见汤若琴打着伞,从树下经过。汤若琴这次是党校副校长人选之一,如果不是省纪委的一再调查,也许党校常务人事的安排早已结束。紧接着,新增添的副校长人选也应该已经产生。可现在,一切都不明朗。昨天晚上,他听卫子国打电话说,省纪委调查的事,因为马国志的昏迷暂时停止了。这一停止,又意味着什么啊?
电话又响了。
这回,周天浩没有再看号码,而是直接接了。结果,他听到的依然是祁静静的声音。祁静静道:“你怎么了?想撂挑子了?”
“这……静静,你听我说,”周天浩道,“休息得还好吧?我一直在关心着你。只是……你也知道,最近我很烦。”
“你烦?”祁静静鼻子哼了下,“周天浩,我告诉你,我是在等着你的表现。如果继续这样,就别怪……”
“静静,别耍孩子脾气了。我是真忙,明天上午我过去看你。”
“我耍孩子脾气?像吗?我是说真的。这几天,我都想通了,我不会让你快活的。”
“静静……”周天浩盯了下门,门是关的。
祁静静却哭了:“周天浩,本来我是想给你生一个孩子的。可……我知道你想走人,可是这事,你必须对我有个交待。我到底怎么办?”
“这事以后再说,好吧?你先休息好,慢慢解决。而且,本来就没什么事嘛!”
“没什么事?现在全校都知道我怀孩子的事了。我要跟你结婚!”
“……”周天浩惊得差一点甩了话筒,结结巴巴地道:“别……别乱想,这……
这绝对……绝对不行!”
“那好!”祁静静“啪”地挂了。
这不是?周天浩用劲擂了下桌子,手一疼,他用左手攥着右手,心想这祁静静,这不是趁人之危吗?她应该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再来添这一把火,岂不?周天浩想甩杯子,却只用力,并没有甩出去。他的力量,似乎要将杯子生生地捏碎。大脑也一下子空荡了,空荡得像要使劲地飞出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