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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1页)

苗小慧结婚了,丈夫是省煤炭厅一个下属公司的经理。接到苗小慧的电话,柳依依心里一沉:“真的?”马上意识到了语气不对,又欢快地说:“真的?太好了,祝贺你啊!”苗小慧说:“我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值得祝贺的。”柳依依不敢接她的话,装作没听清,一连说了几句“祝贺”,问了婚礼的日期,就收了线。柳依依感到了一种恐慌,大学同学一个个都结婚了,忙各自的家去了,剩下自己影单形只,慢慢地连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了。还有一个阿雨,她的身体开始发福,心态也越来越坏,前几年的从容和优雅已经所剩无几。柳依依从阿雨那里清楚地看到了时间的残酷,它那么缓慢然而执着地侵蚀着女人的价值,使之在不觉之间大打折扣。这是现实,不是作潇洒状所能改变。每次见到她,当柳依依说起自己在跟谁接触,她必定说谁不好,越是柳依依觉得好,她就越是说不好。柳依依只好不再说,可她又偏要问,而且问得非常详尽。这样柳依依不想见她,可因为没有更好的人说话,还是没有中断见面。现在苗小慧结婚了,恐怕自己只能更多地去忍耐阿雨的坏脾气。

柳依依去参加了婚礼,排场很大,很豪华,花车是奔驰的。婚礼在五星级的银天宾馆举行,这里以举行贵族化的婚礼闻名麓城。柳依依在嘉宾登记簿上看到了樊吉和薛经理的名字,进去又在大厅里看见了他们。她想着,这热闹之中,是不是还有几个隐身人呢?苗小慧挽着丈夫的手,另一只手抱着鲜花,一身洁白,站在门口迎宾。她朝柳依依笑的时候,柳依依看出了那笑中的一点忧郁,那是别人看不懂的。柳依依想起前不久参加导师女儿阿芳的婚礼,一对新人是五年前在雨中偶然共用了一把伞认识的,一直走到了今天,互相都是人生的唯一。虽然都是婚礼,都是豪华,内在的品质可大不一样!阿芳和苗小慧,谁更聪明?又记起几年前在学校,自己对苗小慧讲起,女孩终究是要找个人对自己负责的,那时苗小慧说:“我不要谁对我负责,谁宣称要对我负责,我马上就会从他身边跑开。”只有小女孩才有资格讲那么豪迈的话啊!

参加婚礼回来,柳依依跟那个自称处长的科长联系上了。秦一星知道了很不高兴,说:“找谁不好,要找个半老头子。”柳依依说:“他不是比你还小两岁吗?”又说:“不是半老头子我还不敢找呢。帅哥他谈两年,没激情了,说我们不合适,我找谁哭去?心狠一点的不接你的电话,心软点的跪在你面前,要你放了他,你说不放?”秦一星说:“你爱他吗?你问问你自己的心!”柳依依说:“你觉得我还会爱谁吗?我爱你,有什么用?你会给我的爱一个归宿吗?我的爱情已经死了,这样也好,我不会受伤害了,至少省去了伤心吧!”秦一星说:“跟你在一起这么几年了,我对你欲望已经是次要的了,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将来能够幸福,你不幸福,我会心痛的。”柳依依说:“我根本就不敢去想‘幸福’这两个字,那是我能想的吗?我的幸福在昨天,在记忆里。”秦一星连连叹气说:“你真的这么悲观?”柳依依说:“难道你还以为我很乐观?”又说:“反正不谈爱情,我看谁都是一样的,高点、矮点,老点、少点,好点、坏点,都一样没有感觉。既然没有感觉,还不如抓住钱。也许苗小慧是对的,她那么聪明,她那样选择了,她总有她的道理吧?我为她伤心,想一想更要为自己伤心。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又何苦一往情深?”

柳依依对秦一星的确是一往情深,她想说服自己,这份心情没有道理,哪个男人不是男人,又有谁跟谁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可说是这么说,真的要离开他,难啊。决心下了半年多了,还是没有离开,离不开。她对他的情,是在时间里焐熟的,没有别的理由,时间就是最大的理由。天下的有情人,又有谁跟谁是天生的绝配,真有看不见的红丝线吗?这份感情,焐了这么久,不热也热了,没熟也熟了。没有预想要那么认真地付出真情,也清楚地看到了没有前景的前景。可是一个女孩,对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男人,那爱就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也会有,想杀也杀不死。爱是女人的本能,可这本能要用理智去压抑,扼杀,要时时提醒自己,不能认真,不能认真,这多么不人道,又多么悲哀啊!就连秦一星,一边催她跟别的男人接触,可又几次在商场跟踪她,看见她和别人手挽手了,当场就发信息表示不满,事后又大发脾气,说:“我没叫你手挽手。”柳依依说:“手挽手又算什么呢?”秦一星说:“那意思是你们还有更亲密的行动?穿着我买给你的衣服漂亮给别人看,我真的是天下最傻的傻瓜!”柳依依说:“三四年了,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我自己都搞糊涂了。我看别人都看得清楚,就是看不清你!我佩服你在河边站了三四年,硬是不湿鞋,总是一种超然的姿态,心真硬啊!我怎么三四年也融化不了你心中的冰山呢?”他说:“该做的我都做了。”她说:“我的心啊,我的心啊,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痛恨自己啊!”

分不开。可柳依依明白,只要不分开,自己跟别人就没法好起来。自己的心情转移不过去,而且,秦一星也会很快地发现那个人的根本性缺陷,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对的,想傻也傻不了。柳依依非常清醒,这种没有前景的关系,如果还不一刀切断,那就真的要付出一辈子的代价了,就像阿雨那样。阿雨说,谈恋爱也像炒股,要及时止损,要下得了手,舍得割,不能怕痛,否则以后会更痛。到时候青春已逝,哪个像样的男人还会把自己当作宝贝?男人不傻,他们眼睛里有毒,心里也有毒,把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也想得清清楚楚。男人不傻,自己就不能傻,不然傻的人与不傻的人面对面,不输得落花流水才怪呢。

柳依依把自己的想法跟秦一星讲了,秦一星说:“是的,唉,是的。”约好两人不再联系,秦一星每个月把生活费存在她的账户上。可柳依依越是挡着自己不跟他联系,心里就越想联系,那搔不着的痒比搔得着的痒更痒。挣扎了几天,还是羞答答地发了信息过去,问近来可好?信息这一发就没完没了,来回几十条之后,柳依依深夜从宿舍爬起来,打的到康定去见他了,不然,这一夜都不知怎么才过得去。既然去了,当然,该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发生,而且,还复活了那种已经平淡的激情。柳依依知道这样下去很危险,可是,没有办法。很危险,没有办法。她想起阿雨曾经说过,正正经经找一个好男人是找不到了,只能到另一个女人手中把她的丈夫抢过来,以大海般的决心,铁血似的残忍。这是一场生死搏斗,不但是抢一个人的丈夫,也是抢一个孩子的父亲,要准备付出滴血的代价。柳依依在心中设想了自己去抢秦一星,步骤就是先怀上他的孩子,腆着肚子去找那个叫周珊的女人。不要脸了,什么都不要了。她认真地设想过,每一个步骤都想到了,可是,总在要下决心的那个瞬间,想起周珊以后可怎么办呢?就犹豫了,终于,放弃了。虽然自己做不到,她还是很理解那些拼死一搏的女孩,那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啊!想过来想过去,除了出局,柳依依觉得无路可走。止损痛吗?痛。惨吗?惨。可痛了惨了,该割肉还是得割。把皮从身上剥下来,痛吗?痛。惨吗?惨。可痛了惨了,该剥还得剥啊。

柳依依问秦一星,自己到底应该嫁给谁?秦一星说:“那你应该问你自己的心。”柳依依说:“我没有心了,看谁都是一样的,只对他们的钱还有点感觉。其实我也没有觉得钱那么重要,别的没感觉,只好去感觉钱了。”秦一星说:“你真的那么麻木了?”柳依依说:“骗你吗?”

她没有骗秦一星。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快要二十七岁了,心已经瓷了,结了板了。她急着想找个人嫁了,不是因为爱,而是不嫁不行,今天不嫁明天就没人可嫁了。对爱情她已经彻底绝望,剩下的问题,就是找个人合伙经营,经营一个家,一个后代。孩子应该有爸爸,不然对他就不太公平了。因为这种理由,她想找个像样的人把自己嫁出去,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跟那个科长联系着,有些短信不知怎样回答更好,就转发给秦一星,秦一星回答了发给她,她再转发给科长。这样持续了一段,柳依依还是觉得太没感觉,太委屈自己,中断了来往。

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人?柳依依每天在心里问自己,问来问去把自己问住了。有可能的那几个人的一切细节都考虑到了,还是找不到方向。帅哥不敢找,有钱的不敢找。那个证券公司经理就说过,男人都花心,区别只是有没有资本花心。宿舍有个女孩,比她小两三岁,一门心思要找有钱的帅哥。柳依依觉得她是不知山高水险,提醒她几句,她倒觉得柳依依是嫉妒她的年轻,说:“你的心怎么这么老?”

有天晚上,苗小慧约她到老树咖啡见面。柳依依发现苗小慧身子有点迹象了,说:“怎么这么快就要了?”苗小慧一指身子说:“他不来我还是自由人呢,我当时比你还苦恼,嫁给谁才对?他一来,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柳依依说:“你敢保证他父亲是你丈夫?”苗小慧说:“应该吧。”又抬起头极力回忆说:“不会吧?”柳依依说:“不会?你就赌得太大了。”苗小慧说:“不会有歧义吧?”

柳依依双手抱着后脑勺,把头仰上去,镜面的天花板映出了她们的影子,也映出了周围的许多人,恍若是一个梦境。苗小慧说:“今天喊你来,是想告诉你,还是要找一个有感情的。”柳依依身子往后一仰,又往前一俯,一拍桌子说:“强盗收心!”苗小慧说:“不然结了婚,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每天要用力想点什么话来说,说出来又干巴巴的,一点都不滋润,不别扭吗?”柳依依说:“没想到你这么潇洒的人,说出这么保守的话来,找一个有感情的!”苗小慧说:“她们不知天高地厚,”她对旁边几个嘻嘻哈哈的女孩努一努嘴,“我们也不知吗?”那几个女孩不知是哪个大学的学生,旁若无人讨论感情问题,满口都是“要互相给自由”“不要缠绕”“不要发掘意义”“不要背上感情的包袱”,等等。柳依依说:“她们以为青春是挥霍不尽的,可以永远潇洒下去,却不知上帝只给她几年时间。时间一到,她们自然不唱高调了。对女人来说,保守的力量比潇洒的力量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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