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过去了,宁珂被关在一个石头房子中。这个房子顶多有六平米,黑洞洞的,镶了铁条的小窗上不时出现一张好奇的灰脸。窥视者的眼睛像黄鼬一样尖亮。他琢磨这是军营中专门关押人犯的地方,又不知道这种倒霉的建筑在什么位置。当时他被推来搡去弄到这儿,已经失去了方位感。但他知道并未走出军营。现在他一直想的是究竟出了什么事?
当然最有可能的是军火交易败露。不过就他的公开身份而言,军方远不至于这样对待他,宁缬就是一个例子。这儿大概没人知道他与武工队的关系。民团的事情呢?这更不成问题……一天一夜他都未合眼睛,加上一路的疲惫,这会儿真是倦得很。
大约半夜时分,他正在打盹,门开了。进来两个人,一个卫兵提着桅灯,一个长官——他自称是军部派来的,专门处理此案。这个人细高个子,脸很黄,即便大热天也仍旧穿着厚军服,面孔十分严肃。他的口气还算和蔼:“宁先生受苦了。不过这也是迫不得已……为了早些出去,我们简单谈谈吧。”
宁珂倦倦地看着这人,内心却急急地判断——谈些什么?
“简单谈谈吧,不谈是不行的。宁先生自然明白,自然爱惜自己……”
宁珂沉默着。
“……军火究竟弄到哪里?”
“这根本就不必问。办民团是上峰批准的——请你去大院里把宁家的人找来吧,他们必须知道我在这儿。”
那人淡淡一笑:“算了吧。事情弄清楚之前,宁家不会有人来领你的,请放弃这个念头吧,宁先生。”
宁珂看上去仍是倦倦的。
“你能讲讲那个‘学堂先生’吗?”
宁珂一下站起来。
“请坐下,不必惊慌,你不讲别人也会讲的,讲得一点不剩。但别人口中讲出的,不能算数。有人就是要听听你讲一讲。我们也不愿意这样,没办法,以后你会明白的。我只希望我们之间不要伤了和气……”
宁珂听起来,这些话有点奇怪。他们后面好像有一只奇特的大手指挥着。不过他似乎已经明白那个“学堂先生”出事了。他额上渗出一层汗珠。如果那样,那么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就暴露无遗了。既然那样——如果那样——他也只好沉默了。
接着他再未讲一句话。
那人又反复劝导,掺杂着适当的威胁;见他始终不吭声,就叹息:“那我也只好离开了。不过在这种地方,我们也无法保证你能舒舒服服。除非上级有指令转移……在这儿我的话用处不大。”
他走了。
两天里无人打扰。第三天他又来了,仅是重复上次的一些话。因为宁珂只是沉默,他很沮丧,离开了。
每天送进的食物都粗糙得很:红薯、菜汤,再不就是糠窝窝。送饭人歪戴帽子,嬉笑着:“俺营长的狗吃的全是大肉!俺营长就是让你宁家的人给谋算了!奶奶的……”
宁珂这回明白了,他们仍对那个营长之死耿耿于怀——他由此推测那个风流情种在军营中颇有人缘,看来有一副侠义心肠;同时也不难预料,兵营这会儿正有了一个报复的机会,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宁家的一个男人。
他估计得不错。这天半夜门被打开,接着进来几个打赤膊的家伙,其中一个胸脯上还文了青龙。这条“青龙”显然是几个人的头儿,也是死去的营长的左右手。他一口一个“给俺死去的老哥松口气”,还大骂宁珂是“土匪探子”、“杂种坯子”。对于第一个蔑称宁珂还算理解,因为官军有时就将支队与土匪混为一团,甚至叔伯爷爷口中也流露过类似的意思;而对于第二种说法就绝对不能容忍。但听下去他总算明白了一点点:“奶奶的,宁家的男人娶来那么多老婆,不生下个把杂种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