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苦笑:“我倒是想。”
眼下没退路。两个女人,一夜之内,必须把整个院子清理干净。
跟容闳的生意往来信件太多,错综复杂,只能留着。她和周姨对好口词,万一官兵来讯问,她就是个独立的茶叶加工商铺,对容闳的生活做派一无所知。
晚上,努力闭眼休息,就是无法入眠。到了后半夜,才疲惫至极,沉沉睡去。
空降大清以来,头一次真正体会到,帝国的铁拳打在自己身上——还只不过是擦了个边,那滋味真令人难忘。
凭一枚语焉不详的印章,一个好好的守法大活人,说锁上就锁上,说带走就带走。连个立案通知都没有。
其实最坏的结果,容闳人头落地,她受牵连,财产全没收。有义兴保护,估计脑袋没事。
也不是灭顶之灾。回到原点而已。
但已经让她半夜睡不着觉,脑海中闪过无数悲惨的画面。
林玉婵不禁想,像太平天国、天地会、还有那许许多多的农民起义组织,敢和这余威尚在的帝国正面叫板,铁拳随时一拳穿心,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纵然他们因循守旧、路线有问题、有腐化、有内讧、有各种局限性……
单这份勇气,已足以令后人深深铭记。
--------------------
第二天一早,有人砰砰叫门。
林玉婵心里已有准备。打开门,几个扛枪的华人巡捕围上来,个个面露凶相。
“有男人吗?怎么就你们两个?女人做什么生意?卖什么的?执照证件呢?”
林玉婵跟周姨相对看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慌乱之色。
两人昨晚已互相打了半夜的气,又把铺子整理干净。但毕竟都是女人,骤然这么多气势汹汹的大男人,带刀带枪的吓唬人,不可能完全稳住。
她规规矩矩地自我介绍。没说两句,巡捕一张搜查令怼到她眼前。
“对不住,例行公事。”
然后四散开来,开始检查。
巡捕们只是“联合执法”,抓到反贼移交大清,他们也没奖金,原本不必太仔细搜查;但一个纯女人主事的商铺,本身就十分可疑,万一是楼凤暗门子呢?
工部局最近严打暗娼。要是抓到一家,那可是巡捕的绩效。因此反倒搜得认真。
林玉婵听到铺子里有茶叶罐翻倒的声音,刚要着急,周姨拉住她。
“夫人,这些咱们以后再收拾。”
咣当咣当,抽屉被打开,然后是她的衣柜。
林玉婵被周姨拉在厨房里,暴躁地踱步。
忽然有人看到了卧室里的保险柜,眼睛发亮,把林玉婵叫来。
“你一个小本生意人,寡妇,为什么要置办这个?”
林玉婵冷静说:“当初贪便宜买的,放几件首饰。之后被人骗了钱,首饰卖掉还债了。”
不等巡捕催促,她主动开锁。
柜子里空空的,只有几张旧纸。
巡捕嗤之以鼻,啐一口离开。
林玉婵把苏敏官的借据锁回保险柜,暗中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