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更别说,就算每天十二时辰连轴转的织布,也换不来这么多钱。
未婚夫呢?闷家里读书,白吃饭,一文钱不挣,每年笔墨书本费反倒花销不少。
晚清的江南,妇女积极参加经济活动,每家每户都有女人织布绣花养蚕桑,有时挣得比男人还多。
虽说赚的钱总体归夫家支配,但毕竟也提升了妇女的家庭地位。除了那些礼教森严的大户人家,十岁以上平民女孩,几乎没有闲在家里不挣钱的。
当然,工作范围也仅限于家里。要想出门干活,还是阻力重重。
但随着洋务运动的深入开展,这个阻力也在逐渐瓦解——已有洋人在租界开办纱厂,廉价招女工。虽然只能招来一些赤贫女子,或是没有家庭拖累的寡妇、自梳女之流,但毕竟是用金钱为饵,撬开了中国社会千年的“男主外女主内”的伦常根基。
因此林玉婵画的这个大饼——“只要挣钱足够多,婆家也会许你出门工作”——在北方内陆也许是天方夜谭,但在开放的上海,也并非无稽之谈,完全有希望实现。
更何况,毛顺娘的婆家,要攀附容闳的官场人脉,更不太会得罪博雅的人。
“当然啦,常经理资历深,读过许多年书,会讲英文,你当然不可能向他看齐。我就是给你个参考价位。”林玉婵轻轻把大饼收回,“我只保证一样。博雅公司男女同薪,有多大本事拿多少钱。不会像洋人的纱厂织厂一样,只因你是妇人,就平白斩你一半工钱。”
毛顺娘轻轻拿下头顶的竹筐,顶着一头碎茶叶,目光放空,陷入沉思。
从她记事起,家里爹娘给她灌输的认知就是,一个女孩子,在娘家只是过客;最要紧的就是规规矩矩平安长大,以后风光嫁人,孝顺舅姑,和睦妯娌,相夫教子,温良贤淑,给婆家发光发热,度过有意义的一生……
嫁了人的妇女,也能当什么“经理”?
林玉婵拿起个炒茶用的毛竹扫帚,轻轻敲打她屁股。
“好啦。上工!不然你连小学徒的工钱都拿不到。”她笑道,“我也没招过女经理,你若想做第一个,咱俩一齐努力试试,风险自担。你若不感兴趣,就当没听过。千万别跟你爹乱讲。”
毛顺娘慢慢点头,拾起筛茶工具,深呼吸,努力使自己重新进入工作状态。
“另外,”林玉婵放轻声音,吩咐,“这段时间内,若有广州德丰行的合作单子,麻烦你留意一下细节,下次我来时,给我汇报——也不许跟别人乱讲!”
毛顺娘可算学乖了,捂住自己的嘴,笑着点点头。
打死她也不会再乱嘴碎了!
*
林玉婵忽悠毛顺娘坚持工作,除了觉得这女孩子天资不差,想拉她一把,不要让她平白被婚姻耽误了,还有一些自己的考量。
徐汇茶号毕竟是她半路收购,上上下下都是毛掌柜的人。空降一个赵经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需要在徐汇茶号内部,培植一个自己的心腹。
若她是个男的,她有无数手段和徐汇茶号里的雇工师傅们建立密切关系。不说别的,请人去红灯区泡个姑娘,抽一下午大烟,就会有人转换阵营,为她赴汤蹈火。
但她做不到。就算她是男的,也绝不会如此自甘堕落。
只有一个毛顺娘,跟她还算合拍。不仅是小笼包吃出来的酒肉情谊——毛顺娘为着“玉兔基金”挨的一顿打,足以和林玉婵建立深厚的革命友谊。
同为女人,毛顺娘也不会像有些男工那样,动不动就质疑她,不服管,让她平白多费口舌。
林玉婵想,先在毛顺娘这里埋个小小的种子。到底能不能如愿,还需要摸着石头过河。
--------------------
三日后,林玉婵准备充足,带齐各种文书证件,来到上海县衙前,准备注册花衣公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