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夫家要催她完婚,我们也没办法……反正姑娘家也没法继承家业,她也到嫁人的年纪了,我们几个做师兄的,一定尽到责任,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她这几年跟着干活,也攒了点嫁妆不是?我们可以再添点……”
说得十分厚道,简直感天动地模范师兄。
林玉婵嘴角撇出冷笑。
她心里门清,毛顺娘天分不差,干活时爱琢磨,如今的制茶水平比几位师兄不遑多让,又会操作机器。放几年前,师兄们还会让着她,玩笑似的带她实习;最近一年,跟她渐渐有隔阂,切磋技艺的时候也避着她,唯恐这师妹把自己超过去。
现在正好觑个机会,趁她哥哥还在外地,彻底把她排挤出去。
哪怕他们说,毛掌柜留下的业务跟师妹平分,衣钵四个人一起继承,为了茶号尽快稳定复工着想,林玉婵也许还会考虑留下这几个人。
现在……
算了吧。小庙留不住大佛。哪天把她也给踢走了。
此时门口混乱,西医医师乘着马车来出诊,正找不到门牌号,容闳赶过去打招呼。所有人哗啦啦出去迎。林玉婵趁机挤出门。
“容先生,”她快速跟容闳说明了里头的情况,“可能需要您帮个忙……”
容闳有点不悦:“你想把那几个徒弟赶走?”
“是,”她小声说,“虽然可能不太合规矩……”
“林姑娘,”容闳严肃道,“虽然我现在不管博雅了,但我还是要提个建议,博雅的传统不能丢,这种心术不正的人,换了我,压根就不会雇。”
“哟,好大官威,”林玉婵乐了,不等容闳着急解释,小声加一句,“不过我喜欢。”
俩人交换一个笑。这时候屋里有人喊:“谁懂洋文啊!这洋大夫缺个翻译!”
容闳匆匆进去帮忙。
林玉婵趁机把毛顺娘拽出来。反正她在里头啥也听不懂。
“我支持你不嫁人,继续在茶号工作。”林玉婵直载了当,快速说,“不过你自己也得争气。咱俩配合,不能让你那几个师兄给唬住了。”
毛顺娘骤然没了父亲庇护,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几岁,她擦干眼泪,坚定点点头。
“好。那咱们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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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西医的延治,毛掌柜神智略复,能睁开眼,看着家人们流泪。
家里人轮番进去探视,其实也就是交代后事。先是毛太太,哭了二十分钟,内容无非是“您快点好起来,没了您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然后毛顺娘和她嫂子一起进去,翻开一本字书。毛掌柜哆哆嗦嗦地用手指,给未出世的孙子起了个名字。
等两个姑娘出来,三个徒弟忙不迭也要进去探视。
林玉婵伸手一拦:“我先。”
仨人一愣,眼里明明是:凭什么?
论远近亲疏,先来后到,她一个半路杀进来的股东金主,能跟他们多年如父如子的师徒情谊相比?
容闳在旁边劝:“你们让着小姑娘啦。”
一屋子人只有他身有功名。虽然不是考出来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