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看得懂吗?
林玉婵笑道:“是啊。了解时事嘛。”
其实是蹭容闳的。这英文报纸包年十五两银子,她还暂时舍不得花这钱。
林玉婵:“您就把我当个男的,该走的流程都走一遍,让我跟别的商号公平竞争,好不好?”
吟梅先生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过两秒钟,还是摇摇头。
“登记竞标,爷叔我可以照顾你。但到时候几家商号的掌柜甚至东家都会在场,大家开个会,吵一吵,吃个席,敬个酒,也算是社交——这种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参加?你怎么给人家敬酒?人家桌上不是要抽抽大烟?请几个粉头唱一唱?还有更过分的……嗐,你往那一坐算什么?——哎,小姑娘啊,你就专心回去给你那些西洋太太卖茶,不要掺和这事啦。”
林玉婵微微皱眉。吟梅先生描述的这些油腻的“商业应酬”,她以前当然没机会参加,不过听起来活灵活现,不像是瞎编的。
她说:“这是中国商号的应酬习惯。赫大人的作风你也知道,不一定愿意搞这些虚头。”
吟梅先生摊手:“谁知道呢。第一年搞竞标,没有先例,我也很难办啊。”
林玉婵还是坚持:“如果真那样,我会找个男通事替我出面。您先给我登记吧。”
找谁呢?她心里当然有现成的人选。不过苏敏官百分之百会趁火打劫,索要天价人工,说不定会把她的利润全折进去。
就算这样也值。打开海关的销路,她的生意能瞬间起飞好几个层次。
她现在还负着债呢。不激进一点,明年此时,义兴的股份就不归她了。
计较已定,她坚决地看了吟梅先生一眼:“请。”
对方无奈笑笑,提笔蘸墨,哄小孩的语气说:“好好好,敢问贵号的的全名是?”
……………………
一张登记表快填完,吟梅先生脸上的哄小孩笑容也逐渐消失,换成了心痒难耐的激动笑容,好像见到新题型。
“有希望,嘿嘿,不错。比得上昨天来找我的那家了。”
林玉婵喜出望外,问:“哪家?”
吟梅先生想了想,告诉她也无妨。反正竞标是公开的。
“英国宝顺,老牌洋行了。那个买办小伙子很利落的,答出我一道数列题呢。”
林玉婵:“……”
不如您现组织个高考考场,专考奥数,谁分高谁中标得了。
吟梅先生笑道:“嗯,最后一个问题。贵号可接受的支付方式……”
现在通商口岸币种混乱,大清朝发行的银元钱币被各种嫌弃,外国洋行争相发行不同规格的票据,税率和汇率各自不同,付个款能玩出几十种花头。
林玉婵认真想想:“嗯……”
忽然,吟梅先生脸上笑容消失,丢下笔,站起来,朝着林玉婵身后请安。
“大人,呃,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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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也急回头。赫德不知何时推门而入,一张苍白英俊的面孔,不声不响地注视着林玉婵面前的几张表单。
过去是老板,现在是潜在甲方。林玉婵不敢怠慢,也轻巧鞠躬,微笑道:“赫大人,早。”
尽管日头还不高,但赫德显然已经上岗了有一段时间。他脸色阴沉,伊顿领衬衫前襟褶子散乱,领带扯得歪七扭八,右手袖口卷着,手中玩着一支没了墨的钢笔,整个人散发着“事多,别惹我”的气场。
林玉婵立刻识时务地告退:“你们先忙。我晚些再来。”
“你不用再来了。”赫德轻轻瞟她一眼,又将目光落在那张招标登记单上,看清了上面的汉字,“博雅……博雅是吗?这家商号从备选名单上划掉,不用考虑了。”
吟梅先生和林玉婵双双目瞪口呆。
赫德嘴角一抿,拉开门,轻轻推林玉婵的后背,把她送出去。
“再见,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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