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痕立时醒悟,见地上已汇了一大滩血,忙问,“你身上可带了金创药了?”凌锋傲道:“要金创药何用,花刺断折在肉里,要用小刀把皮肉割开,把刺起出来才行。”他说话神情自若,仿佛在说别人的事,秋雨痕却迟迟不敢动手。凌锋傲正色道:“你若要救我,就一定要帮我割肉取刺,否则我以后不但会废一条腿,还要日日受这花毒刺的针刺之苦。”
秋雨痕见他说话时身子颤抖不已,知他强抑痛苦,不敢再迟疑,道:“那你就忍一忍痛吧。”从贴身处拔出一柄短剑来。凌锋傲问:“这就是魔剑?”秋雨痕五指握紧剑柄,点点头。凌锋傲叹道:“我为此物费尽心机,不择手段,依然得它不到,想不到今天还要蒙它治伤救命。人世机缘真是始料不及。”秋雨痕听他话语苦涩,另含他意,面颊一红,正色道:“以前的事就休要再提了。今日帮你的人是秋雨痕,可与沈梦怜不相干。”回头又吩咐小童,“把兰儿领到房里去,这血淋淋地伤口可没什么好看的。”
小童答应了,牵着兰儿的手去内室休息。秋雨痕调稳心绪,道:“我下刀了。”举剑在凌锋傲足上划开一道口子,果见一枚刺陷于肉里,忙轻震手腕将花刺挑出来。凌锋傲早已痛得四肢抽搐,两眼发黑,但仍强持镇定,强笑道:“很好。手法,力道收放自如,以你的天赋,若拜我祖父为师,不出十年,江湖上就该有个女华佗了。”秋雨痕只觉手心里汗浸浸地,听凌锋傲还谈笑自若,暗暗钦佩他定性深厚,坦然将自己的性命交托于一个曾与自己有过节的人。举剑再割一刀,伤处已鲜血淋漓,不知刺在何处,旁边伸过一块布来,替凌锋傲拭血。
秋雨痕见是那姓秦的小童去而复返,不由脸一沉,嗔道:“你怎么又出来了,快回去,这可不是好玩的。”小童挨斥,却毫不在意,笑嘻嘻竖起一指,在嘴边轻“嘘”,“你放心好了,阿兰已经睡了。阿姨,我来帮你。”秋雨痕瞪他一眼,“你会什么?”小童道:“什么都会。这里的人犯了错,主公、圣女就会责罚他们,流血受伤都是我帮他们包扎的。”嘴里说着话,手底已不停地为凌锋傲清洁伤口。
凌锋傲笑骂:“人小鬼大,倒真小觑你不得。”小童又是嘻嘻一笑,手脚麻利地将一块白布剪成一条条的作包扎之用。凌锋傲笑向秋雨痕道:“随他去吧,看来也是个行家。”秋雨痕不语,一鼓作气,手下动作加快,连剔了好几枚花刺,吩咐小童,“去取金创药来。”凌锋傲伸手在伤处一抚摩,面露痛楚之色,道:“不成,还有一枚刺未起出,你再在这儿割一刀。疼痛直入心肺,只怕刺入肉极深,已钉在骨上了。”秋雨痕问:“你可还忍得住?”凌锋傲:“下刀前点我哑穴。”
秋雨痕想不到他伤重如此还保持得了缜密心思,唯恐痛极失声会引来外敌,而让自己点他哑穴。小童见凌锋傲强忍疼痛而谈笑自若,一张小脸上满是钦佩。
秋雨痕牙关紧咬,再举剑时,手已微微而抖。剑尖在凌锋傲所指部位割开一道口子,果见血肉深处有一枚黑色的花刺,她不敢用剑尖去剔,唯恐伤及筋脉,并起二指去夹。谁知她又紧张又劳累,浑身上下汗涔涔地,手心里更是一手的汗,二指去夹花刺,竟然滑脱。凌锋傲口不能言,眼珠微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沁出。秋雨痕心一横,二度伸指夹拔出花刺,挥手解开他的穴道。
凌锋傲噎出长长地粗气,张口吐出一口血沫,他刚才疼痛难忍,拼命咬紧牙关,连舌头都咬破了。秋雨痕见花刺起出,精神一泻,足底虚软,坐在地上,只觉浑身痉挛使不出一丝力气。小童十分机伶,以整包的金创药向伤口中合去。伤口鲜血迸流,药粉很快被血冲走,连用了几包药粉,才勉强止住血,再用白布包扎妥当。
凌锋傲与秋雨痕对视,心里均想:“想不到我们最后倒是受了一个小童的恩惠。”凌锋傲轻声说:“有人来了。”秋雨痕侧耳细听,果然听出落叶中有几下轻微的步履声。小童有些局促地缩缩脚。秋雨痕柔声道:“有人来了,你去里面避一避吧,免得连累你。你是个好孩子,叔叔阿姨很感激你的。”小童一昂头,“叔叔很英雄,我也不是胆小鬼。”凌锋傲说:“你当然不是胆小鬼,只是你的兰儿妹妹却会害怕,你这个小哥哥可得护好她。”
小童向内室张望,秋雨痕推他一把,“还不去。”小童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叮嘱:“若是圣女来了,你们就赶快逃吧。”秋雨痕凛然,“一个稚龄童子都如此惧怕念奴,可见她平时的作为了。”
脚步声渐近,停在小楼门口,秋雨痕一阵紧张,门外的人说道:“梦姐姐,我是阿梨。”门其实并未关紧,伸手一推便开了。门口立着的正是殷梨,还有一个是凌冰妆。
凌冰妆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一大滩血迹上,悚然问:“大哥,你……”凌锋傲道:“无妨的,毒刺已经取出,这条腿算是保住了,至多日后行走会有些跛。”秋雨痕问:“毒刺已然取出,怎还会跛脚?”凌冰妆道:“花刺入骨,毒素入髓,若非及早清除,休说废一条腿,只怕连性命也将不保。如今残存于髓的毒素虽说微忽其微,但遇阴雨仍会腿骨酸痛,平日走路也会跛脚,但对武功倒是无碍的。”
秋雨痕道:“凌姑娘,你家医药传家,难道也帮不了他?”凌冰妆黯然:“纵然医药传家,也只能治病,治不得命的。”殷梨一直沉默,此时也喟叹:“可惜了。”凌冰妆冷冷道:“君家所赐。”秋雨痕心想:“归根到底他受伤是因我之故,而今落得残疾,我于心何安。”凌冰妆知她心里所想,道:“这是大哥欠你的,你不必耿耿于怀。”凌锋傲问:“圣尊宫里危机重重,你一个女儿家怎么也闯了来。”凌冰妆嚅嗫:“我不放心你单身涉险。”凌锋傲不悦:“林忆昔素来仔细,怎么就让你一个人来了。”
殷梨瞥着秋雨痕,“只为你一人,却有那么多人涉险,惹来风波,你真有翻天覆地的本事。”内室里一阵悉率,兰儿睡眼惺松跑出来,嘟哝着:“娘,你说话好大声,兰儿睡不着了。”殷梨的声音立即柔缓下来,歉然道:“是娘不是,吵醒兰儿了。”兰儿四下张望,招招手,小童立即跑到她身边。殷梨道:“你陪着兰儿,可不要让她再随便跑出来了。”小童牵着兰儿的手,两人走开几步,兰儿忽然又回过头来冲大家一笑,招手要殷梨、秋雨痕俯下身来,搂着她们的脖子各亲了一口。
殷梨怔怔,“兰儿居然和你很投缘,好象我身边的人都和你很投缘。”秋雨痕无言以对。殷梨继续道:“这也许也是兰儿的造化,日后你纵不念旧谊,也会顾及一个‘缘’字而对她多加照顾了。”秋雨痕为她口气中的绝望而悚然。殷梨又撇过话题,向凌锋傲道:“我不为难你,你快快走吧,能否活着出去,就看你的造化了。”凌冰妆霎时变了脸色,手不自觉得捏成拳。凌锋傲却释然而笑,“多谢关照。”
殷梨道:“天快亮了,梦姐姐你也该回去了。”秋雨痕迟疑不应。凌锋傲道:“你再好好想想,若要出来,我救了雨兰后再来接你。”秋雨痕幽幽道:“拳拳关护,不胜感激,我……我不恨你了。他日若相逢定要一叙友情。”殷梨不由分说强拉了她出门。
不得凌锋傲喃喃道:“她不恨我了,她终于不恨我了。”凌冰妆道:“你受伤涉险只为她这一句答复,大哥你太傻了。”凌锋傲见她目中含泪,表情关切,叹道:“我的傻妹子,你不也一样吗,明知林忆昔所思所念,只为他能宽慰便只身涉险来了。”凌冰妆一呆,心里诸感纷呈,她对林忆昔的一番真挚情感,林忆昔心底深处对沈梦怜的情有独衷,以致于她在神志迷乱时误中圣尊宫圈套,最后薜大侠死而引来林忆昔对她的猜忌,冷落,只觉既伤心又委屈,身心俱乏,靠在凌锋傲肩头失声而哭。
凌锋傲只道她为自己担心,道:“我的脚虽伤了,所幸未损及功夫,凭我兄妹二人之力岂会出不了圣尊宫。”凌冰妆喃喃道:“你是爹娘的期望,你不能出事的。”凌锋傲道:“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你也不可以出事的。”
东方已升起了启明星,晨雾萦绕。秋雨痕被殷梨拖住疾走,等回过神来,人已站在了“意湄苑”门口。望着周围熟悉的景致,昨晚的一切遭遇仿佛成了一个不真实的纷杂的梦,殷梨说:“昨晚的事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是走是留你好自为之,毕竟南群已今非昔比了。”秋雨痕听她这样评价李南群,道:“那你……”殷梨截口:“我与你不同,我与他已是夫妻,自然共同进退。我视他为天,他若有事,我唯死耳!”她神情淡漠,口气却斩钉截铁。
秋雨痕脑海里浮现出薜楚白死后韩君怡决绝的神情来,心一狠,道:“罢了,就凭你对南群的这份情义,我不及你。我绝不会介入你们的生活,南群若负你,是他瞎了眼。”殷梨问:“你不恨我?”秋雨痕道:“要恨也是恨他,若非他持情不定,你我间的关系处境也不会这样难堪微妙。既然我们中注定要有人痛苦,这个角色就由我来充当好了,你已为人母,无辜的孩子不该卷入大人的是非中。你放心,我会向南群交代清一切,尽快离开这里的。”她语气固然强硬,心中却阵阵锥心刺痛,说完这些已是热泪满面,急以袖掩面奔入意湄苑中。
迎面撞上一人,那人扶住秋雨痕,叫道:“谢天谢地,秋姑娘你总算回来了,主公已等你好久了。”秋雨痕见银蝶一脸惊慌,奇怪:“你很怕我吗?”银蝶抖瑟着:“圣女也在,她说再找不回姑娘,就把我们一干人统统杀光。”秋雨痕大怒,“念奴真是太狠毒了,昨天晚上我险遭毒手均拜她所赐,看来她真是良善泯灭。”念及与凌锋傲互帮互持,虽各自坦坦荡荡,但落入江念奴眼里,总带几分暖昧,只怕传入李南群耳中就更面目全非了。
李南群听得动静快步迎出来。秋雨痕见他一脸焦灼,直到拉实自己的手才松了口气。江念奴也凑了过来,冷笑说:“雨痕姐姐,你失踪了一夜,无恙归来,真是可喜可贺。”秋雨痕双眉一挑,刚要说话,李南群已喝止江念奴,向她道:“你一夜未眠,一定疲倦,回房休息吧。”秋雨痕心乱如麻,道:“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李南群一挥手,“昨晚的事谁都不要再提了。”秋雨痕横目瞪着江念奴,大声道:“我却一定要说个明白。”江念奴截口:“主公担心雨痕姐姐,强行冲关已伤元气,也请雨痕姐姐能体谅一二。”
秋雨痕见李南群左手抚胸,眉头轻蹙,眼里全是血丝,显得十分疲乏,到底忍不住关切之情,问:“你怎样了?”李南群道:“你回来我就没事了。”秋雨痕有心解释,李南群根本不听,“你勿庸多言了。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其他的事我都不想知道。”秋雨痕愠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即使你不想知道,我也是要说的。我昨晚见到凌锋傲,他是受我两位义兄所托来接我回去的。我们原本想去见雨兰,可途中出了意外,他为救我受了伤,希望你能放过他。”
李南群半眯着眼,脸色阴沉,半晌才道:“我以为你和凌锋傲不会有什么交情的。”秋雨痕道:“以前没有,现在有了。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就是这个道理。何况他是应我义兄所托才来的。”李南群哼道:“我更以为薜思过、林忆昔已绝了对你的非分之想。”秋雨痕气白了脸,转身要走,李南群森然道:“站住。凌锋傲不就是以江雨兰为诱饵引你跟他走的。你要见江雨兰为何不直接对我讲,偏去领别人的情。”秋雨痕气结。李南群口气微缓,又道:“你的心愿我何尝违拗了,你想见江雨兰,见上一面又何妨。”吩咐江念奴,“把你姐姐带来,让她们见上一面。唔,以盏茶为限。”
秋雨痕道:“雨兰是我好友,你为何要软禁她?”李南群冷笑,“区区一个江雨兰本来对我无甚用处,只是此番你留在我身边一直心思活络,若再让你和外人在一起,保不定旁生事端,倒不如让你投鼠忌器一些,或者我更应该把你心心念念记挂着的两位义兄也一并请来才好。”秋雨痕厉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李南群冷笑不止。
江雨兰被江念奴领了来,在门口已高声叫唤。秋雨痕撇了李南群迎去。许久未见,江雨兰的容色多见憔悴,只是面上的笑意依旧,拉着秋雨痕细细端详,拍手而笑:“果然天生丽质,往日却尽掩于面具后,实在是辜负了。”秋雨痕叹道:“若非如此,哪有这几年的安生日子。只是我却辜负了你爹的临终嘱托,没有教好念奴。”
江雨兰也目色一暗,自言道:“我真但愿没有见到她,这样我还能满心期待,如今她变成这样,我却无力拉她出深渊,他日九泉下也无颜见爹了。”秋雨痕回眸偷望李南群一眼,见他正痴痴看着自己,心里一阵慌乱,还夹杂着些许甜蜜和辛酸,忖想:“南群、念奴暴戾成性,以我之力还能劝得了他们回头吗?”
江雨兰道:“我在凌家虽时日不多,但幸好学会了他家人的通讯之法,一陷入圣尊宫就立刻飞鸽传书凌锋傲。他业已潜入圣尊宫,相信薜林二人也会不日赶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险恶的地方了。”秋雨痕蹙眉道:“凌锋傲受伤不轻,只怕自身难保。”江雨兰惊跳:“他受伤?以他的本事怎会受伤?”秋雨痕见她激动,略有所悟地说:“你放心好了,他因我而伤,我无论如何也会帮他脱困的。”江雨兰脸一红,“有你们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到时候你一定要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才好。”秋雨痕道:“死后重生,真不知该以何面目面对大哥。”心里又想:“两位大哥正是顾悉与自己的情义才对南群十分维护,可南群反而戏弄利用他们,其中还牵涉到薜叔叔的死因,一边是义兄,一边是爱人,自己如何分辨身边的亲疏利害。”
江雨兰见她兀自犹豫,正容道:“雨痕,你要想清楚,你身后的人可不是你能托附终身的良人,他既负你一次,焉知不会再负你第二次,你真以为他早知你身份才带你入宫的吗。”秋雨痕不解她话里意思,想问个明白,却见江雨兰背后不远处的树后露出半截衣带,情知有人偷听,暗暗愠怒,随手折下一截花枝,弹指射出。树后一声尖叫,银仙跌跌撞撞摔出来,手捂着肩胛,衣上已沁出血来。
秋雨痕嗔眉叱道:“鬼鬼祟祟地干什么?”江念奴也冷冷道:“若无见不得人的事,就不怕被人听。”李南群道:“时间已到。圣女,把你姐姐带走。”秋雨痕道:“你要带她去哪里?”李南群道:“你不必管的。她们姐妹相聚,我们夫妻团圆,两家人何必要掺和在一块儿。”秋雨痕听他对已轻薄,愤愤地扭头不理。江念奴抓了江雨兰的手,“姐姐,我们走吧。”江雨兰甩开她手,江念奴面上笑容不减,五指呈爪形,牢牢扣在她腕上,江雨兰力甩之下也甩她不脱,反而手腕炙痛,如上铁铐,一条手臂全然无力,软软耷拉下来,一任江念奴拖她出去。
江雨兰受亲妹摆布,又气又急,又羞又愤,只是苦于脉门受制,半点不由自主,只是频频回首望秋雨痕。秋雨痕捺不住,冲前去挡住江念奴的去路,斥道:“她是你亲姐姐,你怎这样待她。”江念奴冷冷道:“既入圣尊宫,身体发肤皆属主公,忠于主公的人自然是我的兄弟姐妹,如若不然,兵刃相见又何妨。”江雨兰使眼色止住秋雨痕,道:“她是我的克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