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到家了。我是一家之主——你不会相信,这给我带来多么真实的快乐。我马上习惯了农村生活。舍弃奢侈的享受,在我一点也不为难。我们的村子可真好啊!山上一栋古老的房子,花园,湖泊,松林,这一切,秋冬季节显得有点儿凄凉,但随后就是春夏,那该是地上的天堂了。邻居很少,我还没有跟任何人相见。我喜欢孤独,实际上就好似你的拉马丁①的哀歌中所说的一样。
给我回信,我亲爱的!你的信对我将是很大的慰藉。我们那些舞会、那些熟人怎样了?虽然我成了个隐士,但我并未完全脱离这个尘世的纷扰——关于它的消息我是感兴趣的。
于巴甫洛夫斯克村
①拉马丁(1790…1869)法国诗人,十九世纪法国消极浪漫主义的代表之一。
二 萨霞的回信亲爱的丽莎
你下乡去了,你想想我是如何地惊讶!那天我只见到奥尔加小姐一个人。我想你大概生病了。那时我不相信她的话。但第二天我收到了你的信。亲爱的!祝贺你开始了新的生活方式。你喜欢它,我听了非常高兴。你对已往的境遇的怨言令我感动得流泪。我觉得,那些怨言太苦涩了。怎么可以把自己跟养女以及陪伴女人相提并论呢?大家都知道,奥尔加的父亲完全受你父亲的庇荫,而他们的友谊是那样纯洁,好似亲兄弟一般。看来过去你对自己的命运是满意的。我从没想到你会那样容易动气。你得承认:你匆匆离去,是不是还有另外的不便告人的理由呢?我怀疑……但你对我太见外了。
这种背地里的猜测我怕会使你生气的。
关于彼得堡还有什么可告知的呢?我们还住在别墅里,但大伙儿几乎都离开了。舞会还要过两个礼拜才举行。天气很好。我经常散步。近几天常有客人来我家吃饭。有个客人问到有没有你的消息。他说,你不在了,舞会就好象一架钢琴断了一根弦——我完全同意他的说法。我总相信,你这次异想天开的隐居时间不会很长。我亲爱的!回来吧!不然这个冬天我没有人可以交换我那些无辜的观感了,也没有人可以奉献我发自内心的短诗了。原谅我,亲爱的!你好好想想,回心转意吧!
于克列斯托夫岛
三 丽莎致萨霞
你的信给了我极大的安慰,令我生动地回忆起彼得堡。我觉得,我正听见你在说话哩!你老猜测,多么可笑啊!你怀疑我产生了某种深刻的、隐密的感情,即某种不幸的爱情,不是这样吗?你放心吧!亲爱的,你错了。我之所以象个小说中的女主角,只是因为我住在偏僻的乡下并且象克莱丽莎·哈娄①那样倒茶罢了。
①克莱丽莎·哈娄为英国作家理查生(1689…1761)的小说《克莱丽莎·哈娄》中的女主角。
你说,今冬你将无人可以交换你的讽刺性的观感。那么,我们写信干什么?给我写信,把你观察到的一切告诉我。我再重复一遍,我根本不曾抛弃社交界,有关它的一切我都是感兴趣的。为了证实这一点,请你来信告诉我,那个认为舞会上缺了我就很遗憾的人是谁?是不是咱们可爱的话匣子亚历克赛·P?我相信,我猜中了……我的耳朵永远听他吩咐,只要他说其所当说。
我跟××一家相识了。那家做父亲的谈笑风生,慷慨好客。母亲是个胖乎乎的、快活的女人,一个纸牌迷。女儿是个身材姣好、性情忧郁的姑娘。她十七岁,在言情小说与清新空气之中长大成人。她整日价在花园里或者田野上溜达,手里捧着一本书,身边围着一群狗。她谈天气象唱歌,请客人尝果酱则面带深情。在她那儿我找到了满满一柜子小说。我打算全读一遍,已经从理查生开始了。为了有可能读完名噪一时的克莱丽莎,就应当住在乡下。我有幸从译者前言开始,看到前言里说,虽然前三部有点儿乏味,但在后三部里,读者的耐性可以完全得到报偿。我于是鼓起勇气读下去,我读了一卷,又一卷,第三卷,终于翻到第六卷,枯燥呀!我没气力了。好!我想,现在该是报偿我的劳动的时候了。怎么样?读到克莱丽莎死了,罗夫拉斯死了,小说完了。每一卷有两部,我不曾发现从枯燥的前六部到有趣的后六部有什么过渡。
读理查生的小说使我获得沉于冥想的方法。祖母跟孙女的理想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区别呢?罗夫拉斯跟阿道尔夫之间有何共同之处呢?与此同时,妇女的作用没有变。克莱丽莎除了文绉绉地行屈膝礼之外,其他的一切与最新小说中的女主角毫无二致。这是不是因为男性的爱好随时尚与瞬息即变的公论而转移,而女性的爱好则以永恒的情感与天性为基础呢?
你看,我又象平日一样跟你说个没完没了。但愿你不讨厌笔谈。希望你给我写信要尽可能经常,尽可能写得长。你想象不到,在乡下等待邮差来的日子意味着什么。等待开舞会的心情怎能跟它相比?
四 萨霞的回信
你错了,亲爱的丽莎!为了安抚你的自尊心,我得告诉你,P根本没有注意你走了。他缠住了贝兰夫人。她是刚来的一个英国女人。她跟他形影不离。她用天真的惊讶回答他的问话,时不时轻音细气叫一声:哎哟!而他便喜欢得要命。你要知道,从我这儿打听你的情况、全心全意怜惜你的那个人,就是你的一贯的崇拜者弗拉基米尔。你该满意了吧!我料想,你一定满意。按照我平素的习惯,我斗胆设想,不须我指明,你也猜到了一定是他。说正经的,他对你非常倾心哩!要是我处在你的地位,我就会带他远走高飞。不是吗?他是个很好的未婚夫……为什么你不嫁给他?那你将住在英吉利沿江大道,每逢星期六就开晚会,每天早上坐车到我家叫我一起去。逗趣逗得够了!来这儿吧!我的安琪儿,嫁给弗拉基米尔!
三天前在K家开了舞会。来的人一大堆。跳舞直到早晨五点。K.B.女士穿戴十分朴素,雪白绉纱的小小的连衫裙,甚至不镶花边,而头上和脖子上却戴着价值五十万的钻石,如此而已!Z女士跟往常一样穿戴得滑稽可笑。她从哪儿弄来这套行头?她的连衫裙上面缝上一些玩意儿,那可不是鲜花,而是一兜兜干蘑菇,我的安琪儿!这堆蘑菇是不是你从乡下打发人送给她的?弗拉基米尔没来跳舞。他休假去了。C家小姐们参加舞会来了(大概首先到场),不跳舞傻坐了一通晚,最后才离开。年长的那位C小姐,看来搽了胭脂——该是这么办的时候了……舞会开得很成功先生们对晚宴不甚满意。要知道,他们永远总是对某些事物表示不满的。我很快活,虽然我跟一位讨厌的外交界的先生跳了一场科奇里翁舞。此人天生蠢笨,再加上从马德里带来的漫不经心。
我的心肝!我得感谢你给我讲解了理查生的作品。现在我对这个作家有所理解了。我不指望读他的大作——我缺乏耐性。在瓦尔特·司各特①的作品里,我也找出了多余的文字。
①瓦尔特·司各特(1771…1832),英国小说家。
顺便告知·叶琳娜H跟伯爵L的恋爱史要收场了。他垂头丧气,而她则趾高气扬,结婚已成定局。原谅我,我的美人儿!对我今日这一篇废话你满意吗?
五 丽莎致萨霞
我亲爱的媒婆!不!我不想抛开农村回到你们中间去结婚。我坦白承认:我喜欢弗拉基米尔,但我从来没有打算嫁给他。他是贵族,而我是个温和的民主派。我要象个小说中真正的女主角那样赶紧为自己辩护并高傲地指出,就出身来说我属于我国最古老的贵族,而我的骑士是大胡子百万富翁的孙子。你知道我国贵族意味着什么。无论如何,弗拉基米尔是个社交场中的人物,他可能喜欢我,但他不会为了我而牺牲一个有钱的新娘以及有利可图的联姻。如果到某个时候我要出嫁,那我将挑选本地的某个四十来岁的地主。他经营他的糖厂,而我就管理家务——那我就幸福了,不上K伯爵家跳舞,也不会有英吉利沿江大道的住宅里星期六的忙碌了。
我们这儿已经是冬天了。在乡下这是一件大事。它全盘改变了生活方式。形单只影的散步结束了。小铃铛响了起来,猎人们驾起雪橇飞奔,带着一大群猎狗。第一场雪下过以后,一切变得更明朗,更欢畅。这我一点也不曾料到。我原以为,在乡下过冬会使我害怕。但是,世上的一切总会有它好的一面。
我很快就结识了××家的玛申卡,立即爱上了她。她身上有许多美好的、独特的东西。无意间我得知弗拉基米尔是她的近亲。玛申卡不见他的面已经有七年了,但对他钦佩不已。他在她家里度过了一个夏天,玛申卡不断地讲述他当时生活起居的一切细节。我读过她的小说,在书页上看到弗拉基米尔不少的眉批,铅笔写的字迹很模糊——可以看出,他当时还是个大婴孩哩!书中的思想感情使他惊叹不已,而现在他一定会觉得非常可笑的吧!这至少显示出此人有一颗新鲜的、敏感的心。我读了很多的书。你想象不到,1829年读775年写的小说,感觉是如何古怪呵!仿佛我们从自己的客厅走进了墙壁糊满花缎的古代的殿堂,在锦缎绒椅上坐下,见到四周尽是稀奇古怪的衣裳,但同时又是非常熟悉的面孔,我们认出了那是舅舅们和外婆们,但一个个都变得年青了。这类小说,除了这一点,大都没有别的什么可取之处。故事颇有趣,情节巧安排,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