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四光着身子跳下了床,他知道老婆的老毛病是什么,要是不赶快吃药,他就别想再睡个囫囵觉了,他拿了药倒上水,看着她吃下去才又上了床。
她的声音低低的,大病刚刚痊愈似的:敲啊敲的,敲了大半夜了,咋一点停的意思也没有?那些个溜不够的,听听,还越敲越带劲了。不就是从山里弄了个傻大姐嘛,也值得这么狂!这哪里是敲鼓,明明是向老少爷们要钱啊。咳咳……
她的咳嗽声,充满了对男人怜惜的渴求,也怨不得人嘛,你说你光着个身子满天地上打着圈子,裆里的玩意儿贼头贼脑的招人眼。然而丈夫躺在被窝里,对她这一切没有任何反应,这时的她不再是大病初愈后的病人了,而是突然间变成了母夜叉:他就是一杆枪,只要是个人物,装上就放,根本没脑子,就是跟他打也打不出个道道来。咱这里还气得呜呜的,他倒上咱家来发这单子那单子了,没点气性,一会是集资,一会是提留,不是敛钱,就是敛粮食……
欲擒故纵这一计,被她用在了这里。
哎,我说,你还叫人睡不睡?是不是这药吃下去,劲头就上来了?
谁知他的话音还没落呢?她却风情万种般贴在了他身上。
丁老四来了冲动,动起了手脚,她却又推开了。你老实点吧,人家来事了,还没利索呢。再说这霎满脑子乱乱的,能不能陪人家说说话?
他用手一摸说,还没好?你说你这娘们咋净跟爷们唱反调呢。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侧身道,说什么?三更半夜的,叫大男人跟个老娘们要说什么?
坏样儿,人家刚才的话,你能没听见?
哼,你还当真?我是闭着眼点钱,睁着眼睡觉。
那你快说呀。
这么说吧,这时,猛地他打了一个喷嚏。这喷嚏好像专门为他的睡意打的,这喷嚏更好像专门为裆里的玩意打的,要不怎么睡意没了,玩意也软了呢。这、这……这喷嚏还把他打成了个大哲学家。他说:拿大家比小家,一个家中,总要有唱红脸、有唱白脸的,全都唱起了红脸,那*就没了尽头。嘿嘿。话是这么个说法,可是想想马卫国那一套,就叫人气不打一处来,就像今晚上你看的电视,那个黑包公,是个好人,可有些事他办的就是缺少人味。话,还得说回来,他感觉有人味的,也就有感觉没人味的。
对呀,你说的真在理儿。我这霎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的,越想睡越睡不着,满床上轱碌得头也晕、心也慌。不行,老头子你起来给我倒杯水吧,还得再吃片安定。
这天是周末,晚上,丁思武找了个理由来到了大街上,鼓声还在响。明儿一早就是他们迎亲的日子。他向马卫国家走去。老远就看见整个院子灯火通明,人声,鼓声,还有流行歌曲,乱糟糟的。他来到一帮子打家什的乐手跟前,从一人手中夺过鼓槌,说,爷们儿,咱奏曲“闹花灯”咋样?见是丁思武,都是常在一起找乐的哥们儿,谁服谁啊,奏就奏。吹吹打打一痛欢快。乐的连英跑过来忙不叠地说,乖孩子,可给大妈长脸了,都别走了,别走了。她又拍着丁思武的肩膀说,儿啊,跟你几个兄弟在新房里闹上一宿,明儿给大妈迎亲去,就照这个曲子敲。哈哈,敲吧敲吧,大妈我这就跟厨师说,给你们开桌好席,是好席。丁思武奏完一曲,见马六亭从屋里出来,便把鼓槌扔给了别人,从桌上的果盘里顺手抓了把瓜子,有一搭无一搭地吐着瓜子皮凑到了她跟前。
你妈咋舍得把个搂钱的筢子放出来了?
嘿嘿,咱妈早就想让咱过来捧个场啦。
说清了,别咱啊咱的!你还是回去数钱吧。
再数也不行,那玩意再好也没你好。你都大老远的来了,我这三步近的咋好意思再走啊。
呵,你睁大眼看清了,这可是我家,我不上这儿来,让我上哪里去?
嘿嘿,上我家去呀。
放你的臭咸屁。你来就来,别指望有谁欠你情。要是我还用不着你。
那是。你要是新娘子,我只得像你表哥一样落个清闲,光等乐呵进洞房了。哈哈哈……
气死人了。一肚子坏水,痞子玩艺儿滚吧。
滚也得有你陪着不是。再说了,大妈留我的。嘿嘿。
看把你烧的,小心烧死。
真要为你烧死,死也就死了。
我看你不是来捧场的,倒是诚心来怄人的。
说完马六亭跑进了堂屋。里面影影绰绰的,满屋是来道喜的人。
丁思武讨了个没趣,倒越发狠命地敲起了鼓。
连英吩咐厨师为这些乐手办桌席,出来见丁思武不大对劲,刚才看见六亭跟他在一边叨叨,就猜出了几分。趁人不注意,她把六亭叫到一边。
少给我摆公主的架子得罪人,告诉你,我早就想让他过来帮忙。我找人算过,这孩子的生辰八字使得,咱图个吉利,你哥的好日子,你去给我说句好听的,别把人都得罪跑了,这三天把我累得够够的,你小姑奶奶别再添乱啦。
马六亭知道这几天父母累得是够戗。虽然有几个姐姐,只因没有兄弟哥哥,父母早已把表哥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一心想把婚事办得热热闹闹。已经开了三天席,第一天请的是阿訇乡老们。第二天是父亲他们村委里那一帮当官的。第三天请的是随礼送份子的。明早迎亲后,再请街坊邻居。场面乱哄哄的,她想不出父母有啥好乐的,要不是周末,她还懒的回家。再想想母亲把这一大摊子事都放在心上,尤其是今晚新房压床的事,说必须让大伯哥跟小叔子在新床上睡一夜,还得看生辰八字是否使得。哪来那么多计较,这套封建迷信的讲究,纯粹是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了,把喜庆的事情弄得处处要设防,万一出了纰漏,心理上就留下难以挥去的阴影儿。
想想刚才对丁思武的一痛奚落,也许自己太较真儿了。他就是这么个人,什么正经话到了他嘴里也会变味。算了还是母亲说的对,今儿是个喜庆的日子,应该高兴点儿。她来到了院里,从桌上端起一盘瓜子让帮忙的人吃,走到丁思武面前:大师你也来点儿。一句话倒把他逗乐了。
呵,什么大师,咱也瞧瞧。
猛不叮的冒出的这话,吓了两人一跳,原来是张牧兄妹俩。张牧本想早点过来借故跟马六亭聊聊,只是怕家里人看出他的心思。父亲说,都是老街坊了,你好歹过去帮个忙,面子上也过得去。张凤听了,她恰好歇班在家没事也闹着来了。张牧见丁思武正跟马六亭嘻嘻哈哈,心里就特别不舒服,尤其是看不惯他那死乞白赖的样子。马六亭让他兄妹俩吃瓜子,大家都在桌子旁落了座,倒是张凤嘻嘻哈哈的问这问那,非要丁思武教她打鼓。张牧看这满院的人,认识的少,不认识的多。一帮孩子满院子里追赶嬉戏着,更添了喜庆的气氛。再看马六亭,她木木地坐在一边,只是一个劲地磕着瓜子,边吃边往地上吐皮,眼神中好像有太多的内容,又好像空无一物。
张牧很不自然地坐在她的对面,他看不出马六亭到底是怎么了?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她为什么这么不可琢磨呢?明明刚才她与丁思武还有说有笑来着。
静静地呆着的马六亭,心里叮嘱着自己,什么也别说了,什么也别想了,是自己的跑不了,不是自己的想争也争不来。可是面对着眼前的这两位,心还是不能自己,想掩饰,掩饰住自己的喜欢,掩饰住自己的厌嫌,可总是不能,只得拿这些瓜子来解气,一颗接一颗的磕着。那边传来了表哥的笑声,她竟无端地羡慕起了表哥。常言说傻瓜自有傻瓜的福,表哥出出进进地是何等的乐呵。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用做,爸妈不支使他,他就是位甩手掌柜的,好像这满院里全是他的仆人,不用去经历,不用去体验那相恋之苦,平空里就成了天底下最快乐的新郎。
而他就坐在对面,怎么越看越像是在云雾里一样,他是谁?他是自己所要追寻相伴一生的人吗?她说不清自己此时此地是何等的心情,有点苦涩、有点甜蜜、不想放、也放不下,是自己跟自己较劲的那种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的感觉……
只有那边的张凤,嘻嘻哈哈地乐着,是那种孩子般的天真的笑,心里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