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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一生五次被捕,这是第三次。
陈独秀第一次被捕,是在1913年夏天的“二次革命”中。逮捕他的龚振鹏已经出了枪决他的布告。经过社会名流的营救,陈独秀幸免于难。
陈独秀第二次被捕,是在五四运动中的1919年6月11日。陈独秀在北京的新世界游乐场亲自散发《北京市民宣言》的传单,被早有准备的北洋政府的军警捕获,关押了将近100天,经过李大钊、孙中山以及各方舆论的呼吁营救,被保释出狱。
这第三次被捕,陈独秀估计如果在家中搜到马林的信,起码要判刑七八年。他自己对坐牢是不在乎的,他早在五四时就写过一篇著名的文章《研究室与监狱》。文章说:“世界文明发源地有二:一是科学研究室,一是监狱。我们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奇*书*网。整*理*提*供)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这才是人生最高尚优美的生活。从这两处发生的文明,才是有生命有价值的文明。”
陈独秀作了最坏的打算。他嘱咐一同被捕的包惠僧说:“惠僧,你是没有事的,顶多我坐牢。你出去后,还是早一点回武汉工作。”
10月5日,法租界会审公堂指控“陈独秀编辑过激书籍,有过激行为,被侦处查实,已搜出此类书籍甚多,因此有害租界治安”。
陈独秀见事情不太严重,首先为一同被捕的其他4人开脱,说他们都是来打牌的客人,“有事我负责,和客人无关。”马林为陈独秀请来了律师,要求延期审讯,取保候审。
10月6日,上海《申报》刊登了陈独秀被捕的消息。胡适得知后,请蔡元培与法国使馆联系设法营救陈独秀。胡适用安徽话骂道:“法国人真不要脸!”
中国共产党内部,张太雷和李达商量后,请孙中山出面。孙中山致电法租界领事,请他们释放陈独秀。
10月19日,法租界会审公堂再审陈独秀等人,问陈独秀:“报纸讲你在广东主张公妻,你是否有此主张?”
陈独秀气愤地答道:“这是绝对造谣。”
7天后,10月26日,陈独秀被宣布释放,罚款100元。李达、张太雷、张国焘和一些刚从莫斯科回来的青年团员雇了一辆汽车,开到会审公堂。陈独秀上车时,几位青年团员用俄语唱起了《国际歌》。
这次有惊无险的被捕,使陈独秀与马林的关系得到了缓和。陈独秀感谢马林的积极援救,表示愿意多听共产国际的意见。马林充分领教了陈独秀的刚毅倔犟之后,也放下了架子,说:“中国的事主要是中国党中央负责领导,我只和最高负责人保持联系,提供一些政策上的建议。”
在激流澎湃的1921年,身为中国共产党中央局书记的陈独秀,也仍然是书生本色。他没有故作深沉的官架子,像个小伙子一样,与人辩论动不动就面红耳赤,敲桌子打板凳,不讲究什么“领袖风度”。
1921年,陈独秀写的最后一篇文章是《〈西游记〉新叙》。陈独秀从白话文学发展史的角度,指出《西游记》和《水浒传》、《金瓶梅》具有同样的价值。陈独秀的学问是十分渊博的。他是文字学专家,在汉语词义研究、古音学研究和汉字改革方面取得了很高的成就。陈独秀又是杰出的文章家和书法家。也许,专心从事学术,他会成为一代学术大师。但是中国的1921年,呼唤着一个强有力的先锋队,来拯救这片四分五裂、多灾多难的山河。迎着这个呼唤,走来了骨头和鲁迅一样硬朗的陈独秀。他把一批散布在神州各地的文化先驱集合起来,攥成了一只高高举起的拳头。从这一年开始,中国人看见了曙光。
从梁启超家书看王国维之死
黄 波
王国维之死,曾被称为“中国文化史世纪之谜”,解读者众,以至有人还专门编了一本《王国维之死》的专著,但迄今也没有一个以足够的证据和雄辩的推理作支撑,让所有关心、讨论这一事件的人都心悦诚服的看法。不过,在20世纪至21世纪的转换年头,蔡仲德先生连续写了4篇文章,论定王国维之死是为了“殉清”,他说:“我并不否认王国维的死因中含有其他因素。但我认为,生活不幸(长子之丧、挚友之绝等)、悲剧人生观、性格矛盾、思想冲突等等也许都对其死不无影响,却都不是促使他非死不可的现实的、直接的、决定性的原因;陈寅恪提出的‘殉文化’说可谓言之成理,却无法说明王国维为何经此‘数十年’(指中国文化之消沉沦丧已数十年)不死而到1927年才死?又为何遗书有‘再辱’之语?唯有‘殉清’说才足以回答这些问题,才是促使他自沉的现实的、直接的、决定性的原因。”
“殉清说”并不新鲜,罗继祖教授(罗振玉之孙)主编的那本《王国维之死》,在罗列诸家之说时,就曾以“编者按”的形式,对这些解读逐一批驳,而申明己论:王国维之死系“殉清”。不过,相形之下,蔡仲德先生的4篇文章显得更为有力更有声势,所以,蔡文一出,关于王国维之死的议论遽然消歇,仿佛这个“中国文化史的世纪之谜”已经被解开,王国维铁定是为“殉清”而死无疑了。
细读蔡先生的4篇大作,个人觉得,其有力处在于用反证的形式,指出了“殉清说”以外的各种论点之难以自圆其说处,但是对自己的论点,却并未提出非常有力的论据。所以,“殉清说”恐怕也很难经得住和蔡先生文章类似的追问:如果王国维之死确是为了殉清,他为什么不在清王朝覆亡之日死?如果是因为在1927年自感复辟无望才绝望自杀,那么1924年,冯玉祥发动兵变,逼清室出宫,当此之际王国维的这种绝望应该是最深的,那时他为什么不自杀?……
应该承认,王国维与清室有着某种精神维系,他的死也肯定与清室有关,但把“殉清”认定为“促使他自沉的现实的、直接的、决定性的原因”,实在难以服人。很难想象,一个对中国历代王朝更替史烂熟于心,而又曾接受西方哲学美学洗礼的人,会对一个他眼中的又一轮历史循环寄寓生命之重。
考究这么多年来关于王国维之死的争论,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几乎都局限于就王国维论王国维,其他的旁证却被忽略了,而由于王国维本人留下的资料不足征,众说纷纭就毫不足怪了。我们为什么不考察一下在王国维自杀前后的背景里,和王国维相似的知识分子的境遇和心态变化呢?近读丁文江、赵丰田编的《梁启超年谱》(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书中收录了1927年梁启超给女儿梁令娴的家书多封,家书中既有对时局的分析,更有心境的流露。梁启超和王国维同属于一代知识分子,在多方面都有相似之处。梁启超的这几封直陈心境的家书,也许对我们了解包括王国维在内的那一代知识分子的心态不无助益吧。
下面引用梁启超家书中的原文(括弧内为梁氏自加),不下是非对错之判断。
1927年1月2日,“时局变迁极可忧,北军阀末日已到,不成问题了。北京政府命运谁也不敢作半年的保险,但一党专制的局面谁也不能往光明上看。尤其可怕者是利用工人鼓动工潮,现在汉口、九江大大小小铺子什有九不能开张,车夫要和主人同桌吃饭,结果闹到中产阶级不能自存,(我想他们到了北京时,我除了为党派观念所逼不能不亡命外,大约还可以勉强住下去,因为我们家里的工人老郭、老吴、唐五三位,大约还不至和我们捣乱。你二叔那边只怕非二叔亲自买菜,二婶亲自煮饭不可了。)而正当的工人也全部失业。放火容易救火难,党人们正不知何以善其后也。现在军阀游魂尚在,我们殊不愿对党人宣战,待彼辈统一后,终不能不为多数人自由与彼辈一拼耳。”
1月18日,“思永来信所讲的政治谭,这种心理无怪其然,连我都有点如此,何况你们青年呢?打倒万恶的军阀,不能不算他们的功劳,我们想做而做不到,人家做了当然赞成,但前途有光明没有呢?还是绝对的没有。他们最糟的是鼓动工潮,将社会上最坏的地痞流氓一翻,翻过来做政治上的支配者,安分守己的工人们的饭碗都被那些不做工的流氓打烂了。商业更不用说,现在汉口、武昌的商店,几乎全部倒闭。失业工人骤增数万,而所谓总工会者每月抽勒十余万元供宣传费(养党人),有业工人之怨恨日增一日,一般商民更不用说。”
3月21日,“今日下午消息很紧,恐怕北京的变化意外迅速,朋友多劝我早为避地之计(上海那边如黄炎培及东南大学稳健教授都要逃难),因为暴烈分子定要和我过不去,是显而易见的。更恐北京有变后,京、津交通断绝,那时便欲避不能。我现在正在斟酌中。”
5月5日,“受病的总根源,在把社会上最下层的人翻过来,握最高主权。我所谓上层下层者,并非指富贵贫贱等阶级而言,乃指人的品格而言。贫贱而好的人,当然我们该极端欢迎他。今也不然,握权者都是向来最凶恶阴险龌龊的分子,质言之,强盗、小偷、土棍、流氓之类,个个得意,善良之人都变了俎上肉。……总而言之,所谓工会、农会等等,整天价任意宣告人的死刑,其他没收财产等更是家常茶饭。而在这种会中(完全拿来报私怨,他们打的是‘打倒土豪劣绅’旗号,其实真的土豪劣绅,早已变做党人了,被打者只是无告的良民。)主持的人,都是社会上最恶劣分子,(报上所说几次妇女裸体###,的确的确是真的,诸如此类之举动,真举不胜举。)半年以来的两湖,最近两个月的江西(今年年底两湖人非全数饿死不可,因为田已全部没有人耕,工商业更连根拔尽。)凡是稍为安分守己的人,简直是不容有生存之余地。”
6月15日,也就是王国维自沉后13天,梁启超致书梁令娴,谈及王国维,“静安先生自杀的动机,如他遗嘱上所说:‘五十之年,只欠一死,遭此世变,义无再辱。’他平日对于时局的悲观,本极深刻。最近的刺激,则由两湖学才叶德辉、王葆心之被枪毙。叶平日为人本不自爱(学问却甚好),也还可说是有自取之道。王葆心是七十岁的老先生,在乡里德望甚重,只因通信有‘此间是地狱’一语,被暴徒拽出,极端捶辱,卒致之死地。静公深痛之,故效屈子沉渊,一瞑不复视。”
细研梁启超写于1927年的这几封家书,窃以为,其中至少透出了三个耐人寻味的消息:一是对时局的悲观和绝望。像梁启超这样的知识分子本来对北洋军阀不抱好感,可是对北洋政府倒台后的时局走向却很不乐观;二是深刻地预感到了一个在他们以往经验之外的新的社会即将到来;三是对个人命运的深深的忧惧。回头看王国维的遗书,“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寥寥十六字,其中意味不正和梁启超家书中透出的相同吗?其实这毫不奇怪,梁启超、王国维那一代知识分子,本来就有着大致相似的文化背景。
前人论述王国维之死,也看到了从遗书中透出的“内心的恐惧”,但是,王国维所感到恐惧的究竟是什么呢?值得探究。是因为眼看清室覆亡而且复辟无望而恐惧吗?笔者以为,这种论调未免过于看低了王国维,这样一个学贯中西的人,他会把一个王朝的存亡兴废看得如此重要吗?但他的确又充满了忧惧,个人以为,他所忧惧的并不是政治之变革,而是社会之变革。政治变革只是朝政之变化,政权之更替,很多时候只与“肉食者”有关,而社会变革显然更为深广,它不仅是政治的,经济的,也是社会的,文化的,而且一旦飓风飙起,所有人将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上引梁启超家书中,已经把这种社会变革的“乱象”和影响描述得淋漓尽致了。对梁启超等人来说,谁来当总统,谁接掌政权,也许都还可以忍受,和他抗争,但“车夫要和主人同桌吃饭”,“社会上最坏的地痞流氓一翻,翻过来做政治上的支配者”,“整天价任意宣告人的死刑,其他没收财产等更是家常茶饭”等等,却无疑是逸出他们经验之外的,他们不仅不能接受,甚至有一种欲抗争而不能的感觉——两种文化系统的人,差不多等于“秀才遇见兵”了。对即将刮起的社会变革飓风,连久经战阵、政治阅历丰厚的梁启超都要仓皇“走避”,何况是一介书生王国维?
随着时局的一天天变化,梁启超、王国维已经意识到一个为他们所全然陌生的社会将不可抗拒地降临,他们在其中会居于何种位置呢?不幸的是,1927年,又发生了湖南著名学者叶德辉被处死的事件。梁启超家书中提到了两位学者,其实湖北籍学者王葆心的死是误传,他死于1944年,但包括王葆心在内的不少学者在那个时代曾遭受折辱,则是无可怀疑之事实,所以才会有王葆心被难的误传。梁启超家书中还遗漏了一个人,1927年,章太炎在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的通缉“著名学阀”的呈文中,名列第一,其家产也被浙江军政府籍没。以章太炎的声望和地位,这显然是更加轰传士林更加刺激人心的事件。过去人们讨论类似事件对王国维的影响的时候,因为叶德辉其人名誉向来不好,用梁启超的话说,“有自取之道”,而王国维因为没有劣迹,所以本来应该没有恐惧的理由。但如果能对那一时代的社会状况有了较深的体察,在叶德辉、章太炎等学者的遭际之下,王国维的“物伤其类”之情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落脚点。从叶德辉、章太炎等事件中,王国维是否以为,即将到来的社会不仅为自己所陌生,而且带有某种反文化的性质?
导致王国维最终决定自沉的原因颇多,如蔡仲德先生所说,生活不幸、悲剧人生观、性格矛盾、思想冲突等等都可能是细故之一,和清室的精神维系也不容否认。说到他和清室的关系,仔细体味王国维诗词,他之所以从情感上倾向于清室,毋宁说更多出于一个人道主义者的同情和关怀,因为袁世凯从清室手中取得政权的手段不正,复由于北京政变推翻优待条件,王国维都认为这是对“弱小者”的欺凌,为他这样的笃实君子所不取。但这些林林总总,都不应该是最致命的。套用蔡仲德先生的句式,我关于王国维之死的结论是:“我并不否认王国维的死因中含有其他因素。但我认为,生活不幸(长子之丧、挚友之绝等)、悲剧人生观、性格矛盾、思想冲突等等也许都对其死不无影响,却都不是促使他非死不可的现实的、直接的、决定性的原因。唯有‘忧惧社会变革’说才足以回答这些问题,才是促使他自沉的现实的、直接的、决定性的原因。”
其实,这种“忧惧社会变革说”也是卑之无甚高论,因为如果取“文化”的广义,从本质上讲,它和陈寅恪先生的“殉文化说”、叶嘉莹教授的“新旧文化激变中的悲剧人物说”并无区别。
“看花终古少年多,只恐少年非属我。”性格忧郁而又深受叔本华哲学影响的王国维在一个新的社会即将来临之时选择了自沉,这总让人想起奥地利作家茨威格。也许这有些比拟不伦,但我却禁不住总要这么想,想起茨威格夫妇自杀前写下的那段震撼人心的遗言:
在我自己的语言所通行的世界对我来说业已沦亡和我精神上的故乡欧洲业已自我毁灭之后,我再也没有地方可以从头开始重建我的生活了……
汪伪巨奸印象
李时雨 张德旺
李时雨,1908年生于黑龙江省巴彦县兴隆镇,1927年春入北平法政大学预科班学习。1931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