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朝露彻底清醒,已是数日之后。
期间,她并非一直昏迷,原也有睁眼的时候。
譬如被金针刺脉,引血解毒,她被李慕抱在怀里,将他手腕咬出了两排牙印;再譬如解毒后,被李慕控着喂下催产的药,诞下那个已经没有气息的孩子。
药效尚未发作前,她扇了他一巴掌。
翌日,二哥来看过她。
从来宠着她,护着他的七尺儿郎立在她榻畔,落下一行泪。
“养好身子,二哥带你回家。”
后来,德妃也来。
确切的说,德妃一直在。
这里是她的毓庆殿,那日事态紧急,李慕来不及带她出宫。
再后来,涵儿也来了。
伏在她床畔,拉着她的手。不让她睡沉,只说他不要做无父无母的孩子。
唯有李慕,再未来过。
她昏昏沉沉,用了药便合眼。
心里想着,总算了了桩大事,醒不醒的都不要紧。
可是这厢却为何醒了呢?
还醒的格外彻底。
她往远处眺望,能看见透过菱花窗撒入殿中的浅淡阳光。
屋中很静,她听到化雪的声音。
和,近身的呼吸。
她收回目光,合了合眼,缓解头脑地胀疼。伸出手抚上趴在她床畔还未醒的人面庞上。
数日前,她那一巴掌就落在这处上。
李慕睡得极浅,她一碰上,他便醒了过来。
四目相对中,周遭的气息一点点凝固起来。
须臾,陷入一片静默中。
“三司会审经九日,至昨晚已经结束了。”终于,李慕现开了口。
不过数日的时间,他亦瘦了一圈,本就锋锐的轮廓更加冷肃萧瑟。然而,对着她,霜雪凤眸中还是保留着柔光暖意,甚至眼角染着一层稀薄的笑。
从被他控着用下那碗催产药后,到孩子娩下,这是裴朝露醒醒睡睡中,头一回见到他。
其实自己清楚的,孩子留在腹中,除了继续累伤母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她实在舍不得离开他。
医官侍女不敢碰她,最后来还是李慕控着灌下了药。
“裴氏翻案了!”李慕将裴朝露的手放入被衾,给了她一个更明朗的笑,“天子朱笔翻案,天下信。”
他的声音轻而缓,却字字清晰。
“二哥复了原职,老师和大哥他们永享太庙。裴氏的族人脱离贱籍,旁支我派人送他们回了凌河。”
“以后,男子自然可以重新入仕,女郎不必为奴为娼,可择中意的郎君婚配。孩子们,亦可以往太学正常读书……”
“还有司徒府,先前被火烧了些许,好在没有太大的损坏,已经开始修葺。”
“只是……”李慕不知何时起,眼中蓄满了泪水,只扭头深吸了口气,复道,“只是,裴氏族人过往甚多,正支里被砍头的、遭过□□,实难保全。”
“今日之裴氏,荣光尚存,然根基自大不如从前了,人才凋零,人丁寥寥。你、给我些时日,我们慢慢来,我会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