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因此刻已值日落时分,阳光为密布的乌云所遮蔽,只剩微亮的刀剑相交反射出一丝亮光,才得以让她看清这平原此刻的情景。平原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硝烟漫布,白骨成山。士兵的尸骨堆砌在一处,不少兵将临死仍握住兵器紧紧不放,双眼鼓张得硕大,犹如永不瞑目。
流光打了一个哆嗦,吓得惊声尖叫,似乎闭目尖叫出声,即可发泄出心中的恐慌。可那平原之中的三个男人,缠斗在一起,丝毫未因她徹耳的惊叫分出一心。
“看招!”熟悉的声音从叫声中响起,犹如黑暗中的一双温暖手掌,将流光拉出置身尸野的恐惧。那个声音微带丝丝笑意,如非长久地共同生活,岂能分辨出来?
平原中缠斗的三条身影之其一,是宁熹。
流光此时的心境如溺水中攀得一根浮木,刹那间获得光明。她蓦然抬头看向平原之中,三个身形忽远忽近的男人,俱是她熟悉的,分别是:宁熹、郁渐、楮亭襄。他们交缠武斗在一起,或高或低,或近或远,兵刃相见,闪烁出叠叠光辉。
“住手!你们快住手!”
流光猛吸一口气。抑制住恐惧感从四面八方袭来,拨开脚下尸体,往那平原之中艰难地跑过去。而那三个男人,却未因她的呼喊停顿半分,仍旧交斗在一起,尤其是宁熹,因楮亭襄和郁渐的联手相攻,身上已是带了多处伤痕,血液从伤口溢出,渗出衣物,混合衣衫的色彩,显现出黑黝湿漉的痕迹。
“宁熹!!”
正待她近他们身的一刹那,流光看见郁渐以身相诱,宁熹的剑本应刺中郁渐的身体,却往右方倾斜了一分,从郁渐身旁擦过,刺入楮亭襄的胸口,而楮亭襄手中长剑,在宁熹刺向郁渐之时,倾尽全力刺向宁熹。
流光扑身过去,想要以身挡住袭向宁熹的长剑。
嗞!嗞!
两道入肉的声音响徹在流光耳旁。她顺着楮亭襄的剑身往下看,楮亭襄的长剑穿过她的身体,刺入宁熹胸口。而宁熹的剑亦穿过她的右手臂刺进了楮亭襄的身体。
她怔了一瞬,发现自己似乎只是一道幻影,存身于此战场之中。
郁渐在他们俩身旁,绽放出绝美的笑容,看着因两把剑入体,两个互相击中对方要害的男人彼此涌出大量鲜血,笑声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苍凉。
咚!咚!
两个男人倒地,两把剑穿过流光的身体落地。她的身体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可是她的心就如被人生抠出胸膛,那般疼痛。那般悲伤。泪花儿落在脚下两具尸身之上,她紧紧地一闭眼,幻想睁眼之后就是另外一番场景,方才死去的两个男人,不是宁熹,不是楮亭襄!
再睁眸时,笑声仍旧在继续,两个男人已合了眼,嘴角都扯出了一个细小的弧度,好像同归于尽,就是他们所求所愿一般,如愿得偿。
流光在怔楞中抬头,看向身旁的郁渐。
他已停住了笑声,悲戚地注视着宁熹和楮亭襄嘴角的笑容,举剑向天,道:“如有来世,长姊,我愿再不与你相见,即便命轮转遇,我宁可与你擦身而过,绝不再身陷情缠!你所爱之宁熹,将永世不入轮回,这是对你抛下我最严厉的惩罚!”
话音刚落,郁渐挥剑横扫,剑锋从流光颈上扫过,划出一道闪亮的光晕,随之而来的是郁渐颈上的一道鲜血涌出一线美丽的圆弧,滴滴洒落在宁熹和楮亭襄的身上。他站立着,约有一刻才轰然倒下。
咚!
流光被他倒地的声音惊醒,吓得发懵。一时间,三个亲熟的男人相续身亡,就在她面前,就在她身下,就在此时此刻,她已完全怔住了,如入身魔障,再动弹不得。
光华流转。上空的黑暗逐渐逝去,血腥和死亡的气息被驱散,换之一片佛音袅绕,流光楞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已回到佛堂之中,莫殇担忧地看着她,流云大师的手已从圆镜上收回,圆镜上的云烟俱已散去。
“这是尘世水镜,能知前世来生,能观世间百态。”流云大师注意到流光的目光,轻声予她解了惑。
回忆起片刻前鲜血淋漓的场景,流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才从圆镜上收回目光,问道:“这是郁流光死后的场景?”
流云大师颔首,道:“你过世以后,宁熹归国,与宁焱合谋了西凃国江山,大易国和西凃国因此陷入常年征战,战乱不断,百姓流离。谋取到郁氏的郁渐更是因此癫狂,斥资相助两国之战。楮亭襄弑兄弑父,得以即位,亲征迎敌,你方才所见,便是两国交战,兵将皆亡,只余他三人的状景。”
流云大师注意到流光虽已归魂,却周身泛发出浓浓的哀戚之气,小声蠕动了嘴唇,念出一段佛经驱散她的寒徹之气,才继续说道:“你的今生,与郁渐的今生相遇,却不得情满,是因郁渐身亡前的死誓,因命聚誓,因而楮亭襄和宁熹皆魂不入轮回。这一战之后,怨魂不去,弥留世间凡尘,致使他三人身死之后,民不得耕、商不得贸、国不得继。解铃还须系铃,因此,老衲遵循佛旨,引你魂入世续命,方解这尘世民生之苦。”
“大师告诉我这些,是为何故?”佛音驱走了流光的胆寒,神智渐渐回笼。
流云大师将往事皆尽告知,虽然她得以明了穿越的因由,但如今她和宁熹已结成姻缘,且宁熹并未有觑视皇位的野心,他们俩前来寻莫殇夫妇之前,宁焱已广宣天下他的身份,上皇已禅位予宁焱,这局,应该已经解了。既然解了,大师自然就勿需将此密由再告诉她了,由得世间人过世间事,做他的方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