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新城:你觉得要恢复的话,有戏吗?
于丹:我就是我妈妈的女儿和我女儿的妈妈(7)
于丹:起码我在努力。一个人自我的认同跟所做的努力,在某种程度上会传递信息,最起码我自己不能再推波助澜了。现在有些活动介绍我的身份就是“知名学者”,我不能为这四个字再沾沾自喜,这对我来讲没什么可高兴的。我希望有明确的单位、明确的学科、明确的职业,“知名学者”其实是一个符号,我现在希望从符号中摆脱出来。我讲的是我的心得,我没有作整个《论语》的阐释,我也没有进行《庄子》的通解,我做不了那个,我也没必要做。我不就是读个心得吗?心有所得了就说出来,说完了这事就过去了,你要问我再深的东西,对不起,我过去不知道,以后更不知道,因为我不是研究这个的。
封新城:反正这么一件事,已经这样了,它带来了很多,包括钱,你怕谈钱吗?
于丹:不喜欢!因为这件事情对我来讲没多大意义。像你每个月要领工资,你写书一样会有版税、稿酬,它是你的劳动所得。我的生活就被改变了吗?没有变。
“我是我女儿的粮食!我女儿是我的老师”
封新城:你怎么孩子还那么小啊?
于丹:我贪玩啊,要孩子晚啊,我结婚13年才要孩子。
封新城:现在你看,你正忙着,小孩来了。
于丹:我现在觉得,等你有了一个孩子,就想着能有两个孩子多好啊。
封新城:只有一种办法,就是收养,对吧?你说咱们这政策真是要命啊,现在的孩子连兄弟姐妹都没有。
于丹:所以我现在就想,人这一辈子,你就永远做你这生命状态中最自然的情况下所愿意接受的那些事,这就是一种幸福。
其实我以前根本不想要孩子,对要孩子的事极其排斥。但是女人真过了三十五六岁以后,就开始希望有孩子。你会觉得孩子的到来,不是一个纯粹的生理现象,而是个心理现象,就是你觉得现在需要这样一种宁静,一种爱,需要生命的一种更新,使你的生活方式和结构得到改变。
孩子对我的价值观的改变非常大,以前我们俩的日子,那叫风花雪月啊。那时候我们一出去,都是一群没孩子的朋友,大家一起玩。我看到有很多人在小区里头,跟人聊天呀,看见谁家孩子过去逗去呀,我妈以前老那样儿,我可烦了,还老说她,说:“你对人多不礼貌啊。”我觉得这事儿可庸俗了。但你自己有了孩子就会知道,你会跟街上所有陌生的抱小孩和带小狗的人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你就会上去夸孩子夸小狗。台湾作家张晓风散文里有句话,叫“庸俗而深情的生活”,我喜欢这句话,就是深情有时候是不能免俗的。没孩子的时候觉得,我无拘无束,可以免俗,但你也会丢掉了生活里很重要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你太年轻的时候不能明白的,后来我就觉得庸俗而深情多好啊。
我过去特矫情。我们两口子原来住的那个复式的房子,一楼是个客厅,二楼跟客厅对应的那么大的一个地方,放书架,那是我的书房。我老公的活动范围在一楼,他只要在楼下动静大点儿,我都觉得我写不出东西,嫌烦,要安静。但后来有孩子了,不能住那逍遥地方了,那地方在北五环外,时间成本太高,只有在北师大旁边买一房子。把我妈我姨都接来了。什么叫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哪,现在觉得老太太可不容易了。我家现在三室,一间是俩老太太的,一间是我们两口子的,一间是孩子和带她的小姐姐的。没书房,我所有的书都是在餐桌上写的,工作环境跟过去是天壤之别。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于丹:我就是我妈妈的女儿和我女儿的妈妈(8)
我们家的客厅很大。我坐在这端的餐桌上,看着中间的大空地,我那八十多岁的妈跟我那两岁的孩子,拿着球在那儿扔,她姨姥姥坐在这边,仨在那儿扔球,乐得咯咯笑。眼光越过她们,我老公在那边沙发上,脱了鞋,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在那儿写文章或看什么新闻。再越过他,那一端是电视,放着我们家孩子的动画片。你听着那声音,从动画片的声音,到孩子吵吵闹闹,到老太太的声音,多重声音,多重视角,在这个环境下,我抬头看看他们,再低头写的时候,你就知道你生命的动力在哪里,你会突然间热泪盈眶。我就看着他们,心里想,让时空永远停在这一刻,就是——我自己的妈妈、姨妈还都那么健康,我的孩子如此快乐,我老公就在不远的地方,一家人都这么安详,这就是幸福!就让他们永远这样,我一会儿都不舍得不看见他们。我只有这个时候写,觉得笔底下可流畅了!
我就想,过去我为什么就那么矫情呢?我那屋乱一点儿都不行,都写不出来。所以你刚才说,你这么忙的时候有孩子;但要是没她,我现在讲不出、也写不出这些。因为作为女人,你身上最重要的一种元素没有释放,就是所谓母性。其实我觉得人是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你自己,你最远的目标不是他人,而是自己,我不知道人这一生要走过多少路才终于成为你自己?如果你不做母亲,你怎么能有这么多的感受呢?
我现在每天的指标就是最好能在晚饭前回家,陪着老的小的吃饭;如果这个目标实现不了,那就一定要在孩子睡觉之前。别人觉得我这么忙,其实我还是一挺好的妈,因为我女儿对我评价极高——只要有我在,她不要任何人,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妈妈陪我睡觉吧”。她自己睡一个小床,我昨天躺在她身边,她特高兴,咯咯地笑。我老妈拿了一个她小时候盖的小薄被子,搭在我身上,拍拍我们俩说,一大一小,快睡吧。我女儿忽地就坐起来了,唰地就把我身上的小被子揭开了,非常着急地说:“妈妈不盖这个!会感冒的!妈妈盖我这个!”然后就把她身上的被子给我盖啊,掖啊。她才两岁多啊。她姥姥在旁边看着我们俩,说:“哎呀,我太感动了!”
后来我就想,你说我现在教书、写书,做各种各样的事儿,面对喧嚣,什么是你生命中真正的那种力量?其实就是这种柔软的爱。我周围的人都觉得,你是个老师,跟你得讲道理,你是一个能说理的人。在我的生命中只有两人跟我不讲理,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孩子,不管你在那儿打电话,说着多重要的事儿,老太太进来就吼:“饭菜都凉了!什么电话这么重要。”我有时候可尴尬了,我说妈你别喊,我说正事儿呢,但下回她还会心疼,还喊。还有我女儿,举着一双筷子冲过来抢电话,把筷子塞在你手里说:“妈妈吃饭!妈妈吃饭!”然后她把电话啪哒给你摁了。我赶紧打过去跟人道歉说对不起啊,是我女儿给挂了。我就在想,我的生命中还有两个跟我不讲理的人,她们就是觉得,这一刻,你就去吃口热乎的,这就是天大的道理。我只有对着这个我叫妈的人和叫我妈的人不急,她们对我再不讲理,我也只能这样。我回到我那个闹哄哄、乱糟糟的家,回到我那个充当书桌的餐桌上,就会觉得,什么是生命的欢欣。 。。
于丹:我就是我妈妈的女儿和我女儿的妈妈(9)
封新城:我爱听你这段儿,讲得好!
于丹:所以你说我要孩子晚,我觉得正是时候。太年轻的时候会觉得这是负担,可能不会有这种感受。现在老有人说,你都四十多了,你孩子还这么小,她可哪天才长大呀?可我跟你讲句心里话,我在家里,我就怕她长大,舍不得她长大。你知道有一种心情,是舍不得孩子长大,她现在快三岁了,伶牙俐齿了,什么都跟我说,我就可怀念她更小的时候。其实在我的记忆中,我跟我的孩子,最最最美好的一种记忆,是什么呢?就是她吃奶的时候。我怀着孩子的时候,别人说:“哎呀,你这么大岁数,怀一孩子,已经是一功臣了,你不喂她奶,你也是一功臣,你要喂她的话,你就争取喂到半年,这孩子的免疫力好。”我那时候仍然很贪玩儿,我怀她###个月的时候还满世界跑,我在生她前一天晚上,朋友们去看我,我还哭唧唧地拉着朋友们的袖子说:“以后你们还带我玩儿吗?”我就觉得一生完孩子,哎哟,这日子有多可怕呀。我当时就想我就意思意思,我有可能没奶,我要真有奶,我就喂她仨月,我就是一好妈了。可是孩子真的出生了,喂上奶了,最后,我是在我们全家冷嘲热讽的打击之下,死活舍不得给孩子断奶。我们家人当时就说,你这么喂下去,你就耽误她吃辅食了,她老吃这口你还让她长不让她长了?她都十个月了你还不给她断奶?后来我在我们家不是功臣了,就属于臊眉搭眼的,非要给我们家孩子喂奶。我们全家人都说,你自恋吧你,这孩子离不开你了!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我觉得今天真的跟你聊得很好,很多东西我真的在别的地方从来没有说过。就这些感受,我觉得就是一个生命的感受,关系如此简单,就是一种哺乳动物的关系。它不上升到一个社会的人,什么地位,你们家有钱没钱,买得起买不起奶粉。这就是一种哺乳动物的感情,就是她要依赖你,她才能活下去,所以那时候外头有聚会,哪儿有什么演讲啦,我说我不能去,我只有一个理由:“我是我女儿的粮食!”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