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灾难中,瑶里一带村落几乎全军覆没。洪流埋葬了他们的家园,更埋藏了他们的“家人”,临时安置点每天都能听到哭声,老人的,小孩的,妇孺的,亦或七尺男儿隐忍的啜泣。
母亲也常在梦中惊醒,一把抱住身旁的她。
自然灾害面前,人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而她,竟然动过那样的念头。
她不敢同任何人讲起,小心翼翼消化着所有的情绪。以为无人知晓,不想有天经过棚区时,正在施粥的他,特地绕过人群到她面前,从袖中取出半只酥饼递给她。
他说这是他没有吃完的,希望她不要嫌弃。又说灾后疾病多,她日常出入需做好防护。若有条件,每日都得用热水清洗身体。
他细细叮嘱了许多,绝口不提那日的事,可她知道,他是在安抚她。
因他的安抚,她熬过了梦魇的那些天。
此后便是村落的重建,她年纪小,参与不了大事,只随母亲同其他村镇妇孺们一起,做些灾后收拾归纳的活计,间或给各处送干粮吃食等。
她试图寻找他的身影,试图和他说声谢。
可惜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
王云仙听完,哑然了好一会儿,张张嘴:“就这?就这!”
他万分懊悔,为何他不是瑶里人,若他也遭遇那场洪灾,他必要救她!他撩起袖子一副兴冲冲的样子,作势起身,被梁佩秋拽住。
“你去哪里?”
“我去问问那厮,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偏偏是他救了你!”
梁佩秋莞尔一笑:“他不仅救了我……”
等到一切回归正轨,她同母亲说,想回私塾念书。
其实她已很久不去私塾了,实在是她无心学习,于学业没有任何精进。母亲遂给她退学,将先生请到家里来,可她依旧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听她说要重回私塾,母亲异常欢喜,重金托人办事,将她送了回去。
在那里,她总算又见到他。
他见到她后也颇为诧异:“你来读书?”
她点点头。
他说:“于夫子学问很好。”
她当然知道于夫子学问好,已不是第一次来了,但她还是勉力镇定,说道:“我会认真的。”
他笑一笑,转身就要走。她深吸口气,叫住他,喃喃地道了声谢,他言说不必,思量再三还是道:“不必气馁,他日你必有所成。”
他当真比干心肠,玲珑剔透。
什么都看破,什么都不说。
她想问,你还记得我吗?不是洪水来的那一天,其实在更早的时候他们就已见过。
那是她第一次被送来私塾。
她底子差,分配在丙班,学了三个月,仍旧没开蒙。那天她刚遭到于夫子的训斥,抱着书垂头丧气,不防前面有棵梨花树,直挺挺地撞了上去,尔后便听到一阵嘲笑声。
她脸涨得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去,甚而连书都不想捡了,即刻就要跑。
谁知他却快她一步,捡起散落的书送到面前,轻声道:“没来得及叫你,撞得疼不疼?”
她幼年时期总有太多的迟钝、笨拙和麻木,整个人没有一点鲜活气,连母亲也常说他像个小大人,藏着满腹的心思,木讷又无趣。
她跌倒了向来只听到人笑,从未有人问过她一句“疼不疼”。
她当即想哭,却极力忍住,鼓起勇气飞快地看他一眼,便是那张笑靥,那张温柔的笑靥,救了年少的梁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