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匆忙跑进屋时,正见他对着檀木盒子失神,不知想到什么,其眉间难得舒展。正待上前,徐稚柳却突然合上檀木盒,将其收到案下箱笼中。
时年讷讷:“公子,这是……”
徐稚柳看他额上出了汗,手上还拿着一封信,当即起身:“是杨公的回信?”
“是,金陵府连夜送来的。”
徐稚柳拆开一看,有了凭证,不自觉笑了。
这还是自雨夜那晚之后,徐稚柳头一次宽怀,即便笑意不显,时年也很高兴,不知不觉地跟着傻乐起来。
两主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愈发笑不停。
此时的安庆窑里,梁佩秋在王大夫的精心调理下,经过一阵子的休养,身体大好。之前数次大小伤病留下的后遗症,也叫王大夫妙手回春,顺道给去了个干净。
如今她脱胎换骨,整个人轻松不少。
王云仙看她刚能下床就要跑,赶紧上前阻拦。
“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王大夫临走前如何说的你都忘了?你身上小毛病多,需得好生调养半年,才能恢复元气。”
当然,他是不晓得的,王瑜背地里还亲自叮嘱了王大夫,让其好好调理女儿家的身子,为的当然不单是梁佩秋自个儿,还有未来传宗接代的重任。
王大夫一切脉就断出了梁佩秋的女儿身,笑呵呵应下来,对王瑜说:“大东家放心,就您家给的诊金,老朽定然不敢大意的。”
王瑜惊讶,他何时给了诊金?见王云仙也一头雾水,王瑜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将话头捎带过去,等到离开小青苑,才细细问起王大夫此来的经过。
如此,得知王大夫鲜少出外诊,也不知对方给的“重金”重到什么程度,才能请动王大夫为梁佩秋诊治。
那几日景德镇周边城镇暴雨不断,听说祁门来景德镇的沿途还爆发了山洪,官道都被阻了,好多百姓遭了洪灾流离失所,县衙也张榜召集人马前去救助,就连王瑜自己,亲眼见过当晚的暴雨和泥流,深知其威势有多大,也不知“那边”费了多少人力财力,不仅请到难请的王大夫,还跨过天灾将人送到景德镇来。
可如此大的手笔,为的竟是对手窑口,在不清楚佩秋女儿身的前提下,岂不怪哉?
回想那日的情形,王瑜至今仍还胆寒。
镇上能请的大夫都请来了,可面对昏睡不醒的梁佩秋,一个个愁眉苦脸,束手无策,王瑜急得团团转,王云仙更是大发雷霆。
就在他们心凉去大半截的时候,王大夫出现了。
他当真犹如神兵天降,不仅救了梁佩秋,更无疑救了他们王家父子和安庆窑一大家子。否则哪怕晚上一日,恐怕也回天乏术。
王瑜平生也算见过诸多世面,可经历过丧子之痛的他,已然不能承受更多的痛,好生谢过王大夫后,出于对“那边”的感激,他派人送去一份厚礼,交代了几句话。
得到徐稚柳的默许后,他没有对王云仙和梁佩秋提起“诊金”一事,这两人自也不知道,在王大夫这件事上,徐稚柳和王瑜的态度是一致的。
他们都不想梁佩秋知道,也都各自有数,湖田窑和安庆窑过去曾短暂友盟的关系,到此结束了。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梁佩秋,只是坐在床上,望着一日日日升日落,想到那一晚的失约,又一次的“来不及”,或许当真是上天注定?
她并不后悔那日上山去求王瑜的首肯,也有种莫名的庆幸,虽则没有赶上去黄家洲,可似乎她也避免了一个艰难的抉择。
她当然不知道,徐稚柳和王瑜已经在背后替她做好了选择,她只是一心地扑在仍旧是小儿女的情思上,浑然不觉景德镇的时局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就连一向不比她懂事的王云仙,也更早一步涉入局中。
等她意识到不能再作为一个小儿女,像过去那些年傻傻地追逐一束光时,一切都已到了分水岭。
而那样一个分水岭,是梁佩秋也是梁秋永生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