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道:”天不早了;明儿还要早起。你的话我都记下了。你先回去吧。什么话;明儿我回来再说。”
宝玉嘱咐紫鹃道:”我叫人送了参汤来;教雪雁在小厨房热着呢。你叫林妹妹喝了再睡。”
紫鹃笑道:”二爷的话我都记下了。天也不早了。才我看见你们那里的人在我们门口等着呢。这大冷的天;别叫她们再等了。”
宝玉问道:”这就回去了;又来接什么?来的是谁?”
紫鹃瞅我一眼;叹道:”还有谁?是袭人。”
我暗暗叹息一声;忙道:”你这就回去吧。这样冷的天;仔细冻着了不是玩的。袭人是个仔细人。你又何苦让她来受这冻?”
宝玉一征;道:”你又何尝不是个仔细的?也罢了;我先回去。明儿我也有话要告诉你呢。”
一夜无话;一夜无梦。却仿佛总是睡不踏实。睡梦中;总觉有细细的声音在敲击窗棂。
又或者;是昨儿雪落的声音?
第二日醒得极早;窗外却因雪光的映照明亮起来了。紫鹃见我醒了;忙侍候我穿衣裳。我见屋内无人;就拉了她的手笑道:”你且放心。我是永远不会离开这个家;离开老太太的。我也永远不会做任何对不住棠儿姐姐的事。傅国舅;只能是当朝的名臣;只能是棠儿姐姐的丈夫;他的生命中;不会有我。也永远不可能有我的。”
紫鹃一征;慢慢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眼圈已经红了。她哽咽道:”国舅爷年纪轻轻就已经这样本事;身份贵重不说;人物儿也丝毫不差宝二爷什么。我虽是个下人;可是我也瞧得出来;他是比宝二爷更好的。而且;我也看得出来;他的眼里头;心里头;是有姑娘的。”
:”就是姑娘真的嫁了他;只怕棠儿福晋心中也是愿意的。这样的人家儿;哪家没有个三房四妾的呢?就是傅府上;也是有几个通房丫头的。秋英就是一个!棠儿福晋还许她说;等她将来有个一男半女的;就正式抬了籍;纳了妾呢。”
紫鹃叹道:”以姑娘的性情;只怕与棠儿福晋也是和的来的;嫁过去;也只有好。没有坏。”
她忧伤地瞅着我;道:”可是;老太太不能没有你;宝二爷更不能没有你啊。我眼瞅着你们一块儿长大;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烦恼。二爷已经把你当成个他的性命一般。你若去了;他只怕也就活不成了。”
:”眼底下;府里头出了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姑娘一件件费心思打点;应付过去的?若是离了你;这个家又怎么办呢?姑娘你总说;眼下就要有一件泼天大祸;我虽口里不说;心里早就难受得了不得!只怕这祸也只有姑娘你才解得。你若走了;这个家可怎么办呢?”
我对紫鹃微微一笑;柔声道:”所以啊;我不会离开这个家的;更不会离开宝玉。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他;为了这园子里的姐妹啊。”
见紫鹃眼中依然有无尽的疑惑。我却不肯再说;只笑道:”今儿打扮得要素净一点;也不用施脂粉了。”
紫鹃笑道:”也是;今儿三姑娘是最要紧的。”
挽了一个家常髻;除了一朵小小珠花再无别物。
系上水墨弹绫的长裙;杏色的袄儿;外头再披一件大红的昭君套。
没有施脂粉;只是用清水揉了一点胭脂在唇上晕开;让有些黯淡的唇色恢复红色。
镜中人清淡如梅;只是;眼波流转处;多了一点淡淡的哀愁。双眉若颦;眼若含烟;这;才是原来的黛玉应有的神态与气质吧?
提笔写下几张做小菜的方儿;交给紫鹃拿好;让她到傅府后交给秋英。想一想;又嘱咐道:”你呆会儿叫厨房里炖上一点子老鸭汤;晚上回来我要请宝玉和二姑娘三姑娘来吃火锅儿的。另外的东西;你叫雪雁去凤姐儿那里要去。”
紫鹃目光中露出无限欢喜;道:”这个容易;我这就去嘱咐她们。”
默默地;我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架上的鹦鹉见我来了;扑楞着翅膀;跳跃着叫道:”姑娘来了;姑娘来了?”
我亲自为它换了食水;又拿了一个蛋黄儿喂它。它却长叹一声道:”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心中突然一痛;不知不觉间;竟又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有人柔声道:”林妹妹;你怎么又哭了?”
一方洁白的丝帕为我试去泪痕;宝玉焦虑的脸又出现在我面前。我忙笑道:”大早上的;何曾哭来;只是才被这扁毛畜生把灰扇到眼里头去了。”
宝玉忙道:”你可别用手揉;手是极脏的。我来给你吹吹。”
说着便凑过来;冲着眼睛轻轻吹着。
他的气息如家乡的雾霭;清新而亲切。心中的一点酸痛忽然就好了许多。
我轻轻推开他;笑道:”已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