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大殿,于两侧落坐,殷逐离与沈小王爷的矮几自是相邻。沈小王爷去找他皇兄了,何简先生方才得空凑近了殷大当家,这会儿他倒是一脸叹服:“殷大当家,你如何将我们家爷骗到手的?”
殷逐离正色道:“先生何出此言?殷某出身商贾世家,最讲究的莫过于一个信字。何况在下一介草民,怎敢欺骗堂堂福禄王?殷某敢发毒誓,此事若骗过九王爷一字半句,让殷某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何简摸摸自己的山羊胡,一脸纳闷。
殿中各大臣依次入座,正各自相谈甚欢时,外面有内侍尖声道:“哟,曲大将军来了!”
内侍挑了珠帘,殿中刹时一片寂静。
殷逐离抬头望去,便见殿门前水晶珠帘后一个人翩然行来。他身材高挑,着了一身黑色戎装,在衣领、袖口处以金线锈九曜星辰。因并非上战场,其外未披战甲,腰间系革带,带上以鹰首金钩为钮,更衬得身姿颀长挺拔。
边关的风沙和年岁,竟不曾折损他半分风华。
殷逐离从小到大每每听殷氏提到此人,大抵都是些人面兽心之类的贬辱之词,这一次初见,她唇边倒是带了三分笑意——倘若这真是一只禽兽,大抵也是只玉相金质、百世无匹的禽兽吧?
殿中诸人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顷刻之间已经围上前去,一时嘘寒问暖、浅颂高扬之声四起。
曲天棘略略点头,几番应付,他身后却又转出一个人来。殷逐离抬眼看去,便见着曲凌钰在殿中东张西望,似在寻人。她自是知道这位曲大小姐在寻谁,却仍是执杯独饮,淡笑不语。
片刻之后,黄公公尖声道:“皇上驾到!”
前方水晶帘子再被挑起,果然沈庭遥便笑容满面地行来,身后跟着沈庭蛟,群臣自是一番叩拜。
沈庭遥高坐龙椅,群臣亦纷纷入座。沈庭蛟在殷逐离旁边的矮桌旁坐下来,目光自是望着对面的曲凌钰。上首沈庭遥照例先行表彰功臣,照例仍是些天佑大荥的旧话。
曲天棘执盏,与众大臣一道陪君主同饮,他自是瞧见曲凌钰的目光,当下轻咳了一声,也并未多言,那一向泼辣刁蛮的曲凌钰却乖乖地收回目光,垂了头老老实实地在他身边坐好。
这边何先生也轻撞了沈小王爷一记,借斟酒之机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的爷,你就断了这份念想吧,再者,这大庭广众之下,你将殷大当家置于何地来着?”
沈庭蛟遂垂了头,耳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再不抬头。
不稍多时,黄公公得沈庭遥旨意,尖着嗓子道:“开宴。”
御花园外自有爆竹烟花齐鸣,乐师奏宫乐,自有舞姬上得殿中,歌舞中宫女穿花蝴蝶般上着酒菜,沈庭遥也不愿群臣拘谨:“今日君臣痛饮,拘礼扫兴者杖臀一百!”
庆功宴上多有将领,本就生性豪爽,当下大伙便放开手脚,也不顾君王在侧,兀自痛饮高歌。
沈庭遥亦下了王座,自与曲天棘说话,群臣三五成群,或猜拳喝酒,或听乐品舞,殿中暖盆驱寒,酒香微醺,好一副君臣共欢的行乐图。
不多时,曲大小家按耐不住,终是离了座。曲天棘本就留意着她,见状沉声道:“去哪?”
曲大小姐边跑边丢了句:“如厕!”
曲大将军亦带了无奈之色:“小女顽劣,日后宫中还须王上多多费心。”
沈庭遥自是笑容得体:“爱卿且宽心,凌钰的性子,朕省得。”
殷逐离正与一众大臣行酒令,因帝君在侧,猜拳未免失仪,便行射覆之令,即手中藏物,令旁人猜度何物。猜错者饮。但凡常去广陵阁的大臣都知道她的本事,于是怂恿旁的人上去,当下便灌得礼部侍郎钻了桌子。曲大将军与沈庭遥在一旁围观了一阵,也有了些兴趣。
沈庭遥浅笑:“殷大当家的射覆之令,行得一向出人意料,爱卿不妨也猜得一猜?”
曲天棘目光如刀,在殷逐离面上停留片刻方道:“原来是殷大当家,西北大月氏一战,还得感谢殷大当家提供粮草。”
殷逐离微微拱手:“曲大将军好说。不过这些小把戏,怕是入不了曲大将军的眼。”
曲天棘与她对视,半晌方温言道:“殷大当家言过了,既然王上都开了金口,曲某便是受了皇命前来猜度的,殷大当家可推脱不得。”
殷大当家闻言浅笑,以手理了理额边长发,指间留了一根青丝:“既是如此,还请曲大将军转身,以便逐离于掌中藏物。”
曲天棘果是背过身去,殷逐离微侧身挡住众人视线,作掌中藏物的模样,抬头见曲大将军长身玉立,果是不曾有半分偷看,不由笑道:“曲大将军请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