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巴黎之前,霍初宵绝对想不到自己能这么疲惫。
不是舟车劳顿,纯粹是和人打交道,累的。
自打他拿着奖牌从颁奖台上走下来,这一路遇上的全是笑脸,每个人都想和他说上几句话,好在有叶夫根尼娅教授帮着他回绝了大部分非画圈、纯商业人士的盛情邀请。
“你白白浪费了两年时间,初宵。”她这样说,“否则你早就能过上这种备受追捧的生活了。而我也不用替你担心这两年,生怕我曾经最看好的一个苗子因为某些离奇的原因弃笔从商。经商实在不适合你,臭小子,当年你连卢布与人民币的汇率都记不住。”
霍初宵耸了耸肩,“我这回可是为了卖画,特意记下了欧元与人民币的汇率,还有法币,英镑……”
教授露出不解的表情:“你这么急着要把刚刚获奖的那幅画卖掉么?我记得你以前从没在意过金钱。”
“我和家里彻底决裂了,所以现在基本上算是身无分文。”
霍初宵说得轻描淡写,而教授自然也不是矫情的人,她甚至轻松道:“艺术会偏爱遭受过苦难的人。”
霍初宵冲她笑了笑,但心里想的却是,他这辈子都不再打算过一天苦日子了。
晚宴环节,霍初宵才终于能和罗然坐到一起。
这个场合很少见到亚洲面孔,所以跟着罗然相谈甚欢的一个华侨老人就显得很惹眼。
霍初宵在他自我介绍之前就认出了那张脸。
“汤教授。”他不卑不吭地和老人握了握手。
汤老却一挥手,“退休多少年了……还算哪门子教授,我现在就是个赋闲老头儿,在家里整点花鸟自娱,老眼昏花的,连毛笔字都不常写了。”
汤老退休前也是某个美院的资深教授,在国内的圈子里称得上德高望重。但他专攻水墨画,所以霍初宵也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一次能在巴黎遇上,他也感到很意外。
更意外的是罗然那个简直称得上轻微仇富、但凡见到高高在上的富人就像见了红布的小牛犊,总想顶撞几下的性子,居然和汤老相处得还算融洽。
那小子居然还当了一回他的经纪人,转述了一番汤老想要买画的意图。恐怕要是没他,这俩人能把定价都敲下来。
霍初宵知道他拿下伊利亚金奖后身价会水涨船高,不过还没结束颁奖礼就有买家询价,倒是始料未及。不过这绝对是桩好买卖,一来和同胞交流更顺畅,二来汤老家底厚,又是老艺术家,开价不会低,而且八成还能用自己的名声,帮霍初宵吸引来更多优质买家。
能受到这种级别收藏家的青睐,霍初宵觉得自己甚至能都妄想一下在本市黄金地段买一套复式公寓了……
汤老确实出手阔绰,主动报价,还特意挑了个吉利数字,88万。
霍初宵心里有底,他是初露头角的青年画家,那幅画虽然有着伊利亚金奖加身,但毕竟只是一幅中型尺寸油画,而且这笔钱扣去税款,平摊到他画完整幅画所花费的一个半月时间里,基本是两万的日薪。总额甚至比他在静界拿的工资加上给杜媛上课的家教费还要多。
并且这还只是个开始。
所以霍初宵痛快得很,几乎当天就和汤老签了合同。
“你这次来,还带着学生?听说也受到了提名。”
汤老忽然提起罗然,霍初宵也没有避讳,坦然道:“带他来见见世面。”
“态度不卑不亢,不错。而且与我也很是投缘,他虽然学的是油画,但对国画的兴趣也不低啊。回国以后,有空可以跟我这个老头子多联系联系。反正我现在就是个闲人,家里的猫狗都比我忙。”
汤老似乎想到了什么,感慨道:“到了我这岁数,老伴儿走了,儿女也都成家立业,四五十岁,正是闯荡事业的黄金年龄,每天都在忙着自己的大事业。就连我那个小孙子,也早就跑美国读书,考常春藤去了。一大家子人各有各的忙,唯独留我一个糟老头子在家,买点画儿,也就是聊以慰藉罢了。没准哪天,我也跟你画里那个老先生一样,端个小桶,举个马扎,钓鱼去。”
霍初宵心道他连三十都不到呢,事业才刚走上正轨,巴不得一个人生活,全身心都投入到事业里,完全没法共情汤老的世界。但显然他的画能。
或许这就是他的那些老师与同学口中的天赋吧。又或者他在作画时已经深深共情,自己却都没有察觉。
他没等到晚宴结束就回酒店了。罗然自然也跟着他。小孩儿一向听他的话,再想多逛逛博物馆,一听他说话马上就收心。
他们的返程时间定在明天中午,霍初宵算了算中间的时间,感觉应该足够在欧盟的几个国家来回一趟,于是给小姑打了个电话。
本意是报喜,顺便能见一面的话,也好。毕竟小姑这个工作狂基本上非必要不回国,想见一面没那么容易。
电话打过去很快就通了。
霍初宵:“小姑,你还在杜塞工作么?我正好来巴黎了,明天我去看看你?”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瞬,霍初宵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十点,小姑肯定还没就寝。
但他总觉得这个安静有些怪异。
“小姑?”
“宵宵啊,我在听。”小姑终于开口,声音听起来竟然透着疲惫,“你去巴黎做什么?”
“参加了个比赛,拿了个奖。”霍初宵想了想,又补充,“还顺便卖了幅画。”
“是么?真好,小姑知道只要你想干,没有成不了的事……不过我现在不在杜塞,不在欧洲。初宵你好好玩,注意安全。小姑在国内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