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惊魂1
“玛拉·莱斯特”号在太湖上空爆炸的消息,杨国雄是亲耳听静姝向他哭诉的。在她听到噩耗的当天下午,他带着礼品专门去孙家大院看望她。因为他的义父严彭海与孙纪常是拜把子的兄弟,他又曾经与她情同兄妹,孙家人便未见外,任随他直接进入静姝的闺房,在病榻前见了她。当时她泣不成声悲痛欲绝,一副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样子,好楚楚动人,好叫他心生怜爱啊!真是太解恨了!是他亲手把安迪·史密斯和他的座机踹进了地狱,化成了尘埃,这是多么值得庆祝的事啊!当然,他假惺惺地安慰她的话语也说得很得体,竟使善良的静姝心生后悔:那天在竹林里是不是对他太生硬了。
过了十几天,杨国雄忍不住把此事告诉了母亲山田樱子。不料,她却告诫他,他这是在玩火,一个优秀的帝国特工绝不可因小失大,绝不可让个人的仇恨蒙蔽了眼睛,而去干这种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蠢事。
他手里有个极其重要的情报,因为是绝密,他没有按照惯例把它交到旧县那棵大榕树下的杂货铺,而是换上便装,直接来到成都文庙前街73号附7号,面呈他的母亲——樱花谍报组的组长。
她铁着脸责怪他,不该随随便便跑到这儿来。他忙辩解说,首先因为情报太重要了,他唯恐出现闪失;再者,作为儿子,他很想念她。接着,他就嬉皮笑脸地对着母亲撒娇。她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你这样重情,早晚要出大事的。并且告诫他,切莫贪图一架飞机的破坏,要干就要干大单的生意。他就说,他今天带来的,就是一单大生意。
他告诉母亲,由于华盛顿方面对第20航空队这支B-29部队的司令肯尼斯·乌尔夫不满,他于7月3日就被宣布解职了。乌尔夫被革职后,兼任代理司令的是第58联队的指挥官桑德斯准将。准将有感于前车之鉴,赶紧命令B-29往返于加尔各答和成都之间运输燃油和炸弹,乌尔夫离任3天后的7月7日,他匆匆组织了一次轰炸,目标是轰炸帝国本土的大村和八幡,到达既定的轰炸目标时,只有18架B-29。这简直让华盛顿有点啼笑皆非了。一般认为,如果要使某一次出征达到预期的轰炸效果,至少需要六七十架B-29到达目标上空,进行反复投弹才能奏效。
显然,桑德斯准将的努力与华盛顿对他的看法大相径庭。因为8月30日这天下午,有一架神秘的B-29飞机在新津机场降落了。这天下午的情况很反常,除了中央航空特务旅全体出动,在机场的停机坪上警戒外;与停机坪近在咫尺的孙林盘这边的壕沟埂子上,美军MP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杨国雄暗忖,一定是有大人物要来。
机场的南边紧靠着岷江。杨国雄悄悄躲进了岷江边的芦苇荡,远距离用望远镜观察着机场里的动静。他看见一辆小吉普载着桑德斯准将,其后,还有一辆小吉普载着20航空队司令部的那位金发碧眼的美女机要秘书雪儿丽·拉丁,从北边的蔡湾方向驶入机场,最后在跑道的最南边停了。他看了一下手表,此时是下午3点半钟,心想这位神秘人物应该登场了。又过了半个小时,岷江的上空传来一阵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他赶紧将望远镜移向头顶的天空。只见五架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一架B-29飞机居中,四架黑寡妇驱逐机前呼后拥。之后,四架黑寡妇在机场的北边排开,护卫着那架B-29飞机着落。那架B-29飞机对准跑道平安降落,最后滑行到距离杨国雄五六百米的跑道尽头停了。美军地勤人员赶紧将舷梯推上去靠紧飞机。桑德斯准将和雪儿丽·拉丁等接机人员早就在跑道旁边立正侍立了。
少顷,机舱门打开,神秘人物出现在门口。杨国雄赶忙对准舱门调节焦距。他看清楚了,来人约摸三四十岁,身材魁梧,眼神冷峻,有一个突出而坚硬的下巴,着一身挺阔的黄呢军装,佩戴着少将军衔。来人的部下簇拥着他从舷梯上走下来,桑德斯准将等人立刻走上前,首先立正敬了军礼,边热烈地说着什么,边与来人热烈地握手。来人边回应着,边热情地与迎接他的人握着手。但他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笑容,即使在与风情万种的美女雪儿丽·拉丁握手时,也板着脸,甚至可以说是冷若冰霜。杨国雄大感诧异,心想这人究竟是谁,他来新津机场有什么使命?派头居然如此之大!当下就打定主意,下来一定要找美军随机机械师怀特,把相关的情报弄清楚。
杨国雄将望远镜放在一个挎包里,在芦苇荡里穿行着,一直快到旧县的下场口,他才绕过壕埂上的一个岗亭,钻了出来。他若无其事地经过镇中心那棵老态龙钟的大榕树,然后拐进了新津机场的大营门。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将望远镜收好,就开着发给他的一辆小吉普,横穿机场,下意识地朝着对面的美军第一招待所开去。他要去找“玛拉·莱斯特”号的随机机械师怀特,请他喝酒,套情报。心想怀特这家伙这会儿应该在哪儿呢,该不会跟可恶的安迪·史密斯在一起吧?一想到安迪·史密斯,突然悟到,哪里还有什么“玛拉·莱斯特”号呀?美军的这架飞机,连同整个机组的十一名美国佬,不是通通在太湖上空坠毁了吗?这么一想,就急忙刹了车,抬眼一看,停车的地方已离一招待所不远了。
怀特这家伙成了殉葬的冤死鬼,眼下又该找谁来套取情报呢?他左思右想,忽然灵机一动:嗨!安迪·史密斯的铁哥们儿安东尼少校,难道不是最佳人选吗?他边想着接近安东尼的方式,就边跨下汽车,朝着搭在壕沟上的机翼桥走去。他从机翼桥旁边的防空地堡走过,主动向一名站岗的美军士兵打了个招呼。他一走进竹林里的溪边小路,他去找安东尼的故事就已经编好了。
杨国雄的狗屎运可真好,他还没走到孙家大院的龙门子,就觑见邬文英双手扶着一个靠在腰间的木盆,刚迈上门口的石级,木盆里面装着刚清洗过的衣服。
他就叫了声,邬大姐!请等一等!
邬文英扭转身子说,哦,杨翻译官!
杨国雄紧走两步,笑容可掬,说,邬大姐,我是专门来给你捎信的。
邬文英忙说,哦,那可难为你了!
杨国雄说,是这么回事,我手下有一名翻译,今天在蔡湾那边当班,他回来告诉我说,你的儿子火生托他带信,说他很想念妈妈,说妈妈还从来没去他义父那边看过他呢!
这话编得合情合理,邬文英一听就动了感情,就忙掩饰,叹了口气说,唉!这个娃娃,咋个一点都不懂事呢?
杨国雄察言观色,故意问,邬大姐等会儿想不想去看一下我那个乖侄儿嘛?他见邬文英犹疑不决,面露难色,就赶紧趁热打铁,说,其实你早就该去看他了。这样,晚饭后我开车送你过去看宝贝儿子,晚上我再把你送回来。好不好?
邬文英不仅从未到蔡湾那边去看望过宝贵儿子,而且母子俩也有一个月没见过面了,心里自然是求之不得,就连声叫好,一迭连声地说,杨翻译官,那就太麻烦你了,道谢了道谢了!
杨国雄忙说,你忙你的,我吃过晚饭来接你。
邬文英见他要走,忙邀请他去孙家吃晚饭,还说义父要晓得他来了的话,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此时此刻,杨国雄要的是情报,哪有心思跟孙纪常那个糟老头子寒暄,就借口有事溜走了。
孙纪常一听说文英要去蔡湾看儿子,就忙打发雷青云上街,买了两个大西瓜和一篮子刚上市的梨子回来,要她给安东尼少校捎去。杨国雄载着邬文英进入蔡湾,正遇晚霞璀璨之际,就看见安东尼和火生在竹林掩映的小路上漫步,调皮的小家伙把义父逗得哈哈大笑。母子重逢的欣喜和激动不言而喻,就连安东尼都被感染了,忙邀请他们去他家坐坐。
杨国雄耐着性子,微笑着听安东尼和邬文英寒暄。自告奋勇充当翻译的,自然是火生,只有等他卡了壳,杨国雄才开口救场。看看寒暄得差不多了,杨国雄就提醒邬文英说,难得来一回,你何不叫儿子带你出去走走呢?我正好有公事要找安东尼少校,你们母子慢慢转,不急,我等你。
这个提议直指人心,其实母子俩都特别希望能背着众人单独亲热一会儿。邬文英觉得杨翻译官这人简直太善解人意了,就叫儿子向安东尼转达。安东尼很开通,满口答应,并嘱咐义子,要好好陪陪母亲。邬文英起身道过谢,母子俩欢天喜地去了。
安东尼开玩笑说,上尉,安琪儿的母亲真是太幸运了,遇上你这个好脾气的上尉官阶的司机!
杨国雄忙说,其实,安琪儿他妈也算跟我沾亲带故呢。我的父亲和孙纪常老先生早年同在四川军阀刘文辉的军中任职,二人是结拜兄弟,载驰、静姝兄妹与我情同手足,安琪儿他妈是孙老先生收的义女。用四川的一句俗话说,我跟她算是竹根亲呢!
竹根亲?安东尼迷惑不解。
杨国雄直怪自己多嘴,这竹根亲怎么跟这个傻逼解释得清楚。就说,中国南方有一种斑竹,它的竹鞭串到哪里,笋子就从哪里长出;竹根亲,可以理解为我们虽是亲属,却并非直系亲属的意思。
不料安东尼一点就通,说,上尉,我跟你也是竹根亲哦!
二人相视大笑。令杨国雄始料不及的是,这个竹根亲的话题竟然拉近了二人的关系。就见安东尼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白兰地和两只高脚玻璃杯,热情地提议,你们中国爱说缘分,你我有缘成了竹根亲。上尉,我提议,为竹根亲干杯!他边说边斟了酒,并把一只酒杯递向杨国雄。
杨国雄喜上眉梢,忙伸手将酒杯接着,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少校,我有两点感谢想对你表达,一是感谢你们不远万里来支援中国打仗,二是感谢上帝让我们结成了竹根亲,干杯!
干杯!安东尼热情地回应着,二人将酒杯当地一碰,各自一饮而尽。
安东尼这才拿出三个罐头,打开了放在圆桌上,接着又递过餐具,请杨国雄享用。
杨国雄正斟酌着字句,心想需要怎么样切入正题,才不至于引起怀疑。不料,安东尼却说,上尉,你发现没有?今天的晚霞特别的漂亮!还没等杨国雄应声,他又说,你难道不觉得今天下午的A-1基地很反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