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早已不复在东山中辗转寻人的年轻猎户模样,而是经历的战火与刀剑,变得沉稳又很有些气势了。
他看到白狼不免一愣,这样的凶兽,让他瞬间想到了那日林中他父子所见的白色巨狼!神兽通天盖地,活生生抽出了熊王的脊骨!令人两股战战的胆寒。
但好在眼前几只狼的体型没有那么夸张,热河人骨子里是崇敬狼群的,冬生此刻一蒙住,才露出些昔日有些憨的样子。
看着冬生身后谨慎举起刀枪警戒的小兵,水时赶紧摆手,“众位放轻松!这是我的狼,不伤人!”
冬生闻言,回过神招呼兄弟们进门,不过要躲着些白狼,别离水时太近,以免触怒了它们。
“水哥儿!蛮子打上来了,听说这回的藤甲更不好对付,不过景军不许我们议论,只管守城便罢。”
“那比怎么到我这来了?”
“嗨,后将军忙乱之中吩咐找人护着些你,它们知道我与你是发小的情谊,特意拨了我过来,说一切便宜行事。你别怕啊,东子哥护着你!”
水时听完一愣,心里热乎乎的,冬生就像一个憨厚的哥哥,在这个异世界中算得上是自己的亲人了。
“东子哥,家里,家里还好么!”战乱之中,水时问的很心惊。
冬生却一摆手,“无事,被将军统一送到皇城去了。”还有许些未尽之言,覆巢之下无完卵,宣城守不住,蛮军若是能长驱直入皇城,那在哪都不很重要了。
他依旧是把水时当做小孩子来看的,此刻虽然心里有些怕那几只虎视眈眈的巨大白狼,也二话不说,吩咐兄弟守住院墙,等战后伺机而动。
他说着话,却挠着头不敢靠水时太近。只是这几只白狼是当初时常下山,在热河守在水时院子后山坡上的,它们上前闻了闻冬生,借着味道有些想起来,仿佛是邻居来着,态度便肉眼可见的缓和了。
冬生一直不敢乱动,将白狼不理他后,这才放松下来,有些着急的问水时。
“水哥儿,你,那个,嗐!你男人呢?这时节可不兴乱跑。”那人在,虽说是个不人不兽的奇异,但水哥儿怕是还安心些。
“他有要事,回东山一趟。”
冬生一急,“诶呦,什么时候走的!可别回来的时候赶上打仗,在城外进不来可要遭了。”
水时一算时间,幸好!今早去的,想必没那么快,他还安全些!
随即不做他想,拉着冬生询问军情。只是冬生毕竟官职有限,知道的也并不多。
没说几句话,城墙上忽然大批的兵将惊呼起来,甚至有胆小的竟吓的滚下城门楼!
原因是,蛮军终于逼近了,已然被守城兵将看到了如今的情状。
前些天还打的有来有回的高个子蛮人们,如今已经全无人样了,人脸青白,皮肤干枯,全军尽是藤甲覆身,那甲都油亮亮的,仿佛吸干了所包裹住那副躯体的最后一点血肉,兀自绿的妖异。
界河边,一片一片,黑压压的,全是疯狂往宣城扑的“藤鬼”,放眼望去竟没有人了。
但是,只骚动了一会儿,便静下来了。
极静,只能听见人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远处逐渐听的清晰的树藤摩擦声。
“斯嘎,斯嘎嘎,吱啦啦,吱啦啦……”
所有的兵将,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年幼的,年长的。他们仿佛自发一般,纷纷转过身,面朝宣城背后,遥遥望着中原腹地,也有皇都,也有家乡,深深磕了一个头。
长拜得起,个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他们握起了弩臂,拉起了绊马索,点起了火石……
被吓的滚下城门的小兵年岁尚且不大,下巴尚且没有须茬。他留着眼泪,摸了一把鼻涕,抖着腿,依旧爬上了城墙上自己的那处垛子。
他或许将军校尉他们那么多的家国抱负,但老爹老娘、小弟小妹,全都在这座城的背后了。
即使自己死了,被踏成泥了,也要守住,哪管最后,铁蹄踏破,那也要死在家人之前!
蒋昭身披血红的大氅,与赵兴站在主城之上,瘦弱的书生身躯像一截带着血腥味的韧苇,他手握令旗大喝一声。
“上弩!”
二十人一小队的弩兵纷纷奋力摇杆。万箭齐备,令旗坚定一挥。
“射!”
烈风卷着箭雨,呼啸如瀑,四散而出。
水时只见眼前院中的方寸天空,却不知一场最惨烈的战争已然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