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教堂履行婚礼,倒不是因为信仰的原因,而是由于条件限制,不得以为之,有点土法上马的意思。客居异乡,举目少亲,时间仓促,如何让婚礼办得既简单有效又庄重神圣,教堂不失是个好地方。那里有擅长此道的牧师,有配套的程序,有天真灿烂的笑颜和优美唱诗的童音。最后,他们甚至欺骗了牧师才赢得了一场像模像样的婚礼。临行前的晚上,饱尝离别之伤的陈家鹄安慰惠子,他们投机取巧、贪图方便的行为只会触怒基督及其教徒,因此他们其实是远离了基督,而不是接近,更不是接受,所以那些古老而神圣的教义和规矩对他们不会产生效力的。
无心因而无效。
惠子当时是听进去了,才没有极力劝阻。但事后她又被后悔纠缠,她忧郁地想,丈夫并不是去参加什么比赛,或者某个时间特定的活动,不能改变行期。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完全可以借故拖延一天,甚至拖两天,拖过一个周末。她是想到了的,可就是开不了口。她不是个善于开口的人,她性情内向、温和、柔软,更善于默默地忍让。在黎明的黑暗中,她眼看丈夫乘坐的车子消失在迷雾中时,她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滚烫的热泪,热度足以灼伤她的眼睛。
二
小车出小巷,穿大街,过马路,左弯右拐,爬坡下坎,径直向郊外驶去,向一片茫茫的大雾深处驶去。直到太阳初升,浓雾渐散,陈家鹄才发现,他们的车子已经行驶在一条坎坷不平、曲里拐弯的山径小道上。还是盛夏时节,山道两旁树木葱茏,花草繁盛,但车窗外了无人迹:看不见一座民房,不见一缕烟火。而且越往里走,越是空寂、荒芜、野僻,甚至有些野草都肆意蔓延到了路上,并且生机勃勃。
太荒蛮了!
陈家鹄不由得从车窗外收回目光,扭头问陆所长:“要去哪里啊?”
陆所长和蔼地笑笑,道:“我们有约在先,不该问的不能问,你问了轻则失约,重则就是犯规。干我们这行的,要学会多看,多想,少说。”然后友好地拍拍陈家鹄,安慰似的说,“没事,你会习惯的。”
陈家鹄哼一声,不屑地说:“还是不要习惯的好。别忘了,你们对我也有约定。”
“忘不了。”陆从骏的目光移向窗外,淡淡地说,“我们必须绝对信任你的妻子,她虽然是日本人,其实比很多中国人还爱我们国家。”
“还有——”
“还有什么?”
“杜先生不是说,如果通过培训证明我确实不行,你就放我走。”
陆所长哈哈大笑,“你怎么可能不行?如果你都不行了,那还有谁行?”
陈家鹄瞪他一眼,“强盗逻辑。”
陆所长收回目光,看着他,“不是我不讲理,而是我太了解你,你不可能不行的,所以你不要打小算盘算计我。你是个汉子,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搞阴谋诡计,那要掉你身价的。我也不是那些臭官僚,可以随便被暗算的。”
陈家鹄避开他的目光,闷闷地说:“我曾发过誓这辈子干什么都行,就是不干这个——破译密码。”
陆所长笑道:“你这话我已深有领教,不用再重复了。最近我调了那么多人,加起来都没有你这么复杂、啰唆。”顿了顿,又说,“这就是命运的无常,我们的命运都不是自己掌握得了的。不瞒你说,当初我也是不想干这个的,可还是一干就是十几年,而且接下来还要干,干,干完一辈子。在我身边,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只有死亡才能让我结束这个职业。”
陈家鹄不想再跟他说话,他这都是在借机教育自己呢。不想领教!他扭头去看窗外,看树木旋转着向后掠去,看青山漫无边际。大约半小时后,车子终于拐下山道,拐进了一道围墙。这是一个建在峡谷深处的大院落,有十几栋平房散布在四周的山坡上,门口有持枪士兵守卫。陈家鹄知道,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培训中心”了。
前来迎接他们的是五号院原临时负责人、现任中心负责人左立。山上空气好,事少,他似乎又长胖了,更像个日本鬼子,脸上肉嘟嘟的。他把全部学员都吆喝来迎接新同学,这些学员显然都认识陆所长,见了面都“陆所长、陆所长”地问好示敬。陆所长把陈家鹄推到他们面前,介绍道:“来,认识一下,陈家鹄,他是从大西洋那边回来的,耶鲁大学的数学博士。”
学员们鼓掌欢迎。
其实总共才五个学员,左立一一介绍:张名程张铭程、吴华、李健树李建树、赵子刚。最后介绍到一个女子,陆所长笑吟吟地把她推向陈家鹄,“还是你自己来吧。”
女子甚是活泼、干练,主动向陈家鹄伸出手去,且不乏调皮,“你好,晚到的新同学,很高兴认识你,握个手吧。”落落大方。陈家鹄伸手与她相握,发现她黑亮的眼珠里盛有自己的身影。这是光照使然,几率只有千分之一。陈家鹄想起,自己和惠子第一次见面时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听说我们所长三顾茅庐才把你请上山,好大的架子哦。
“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人不在叫,有价则俏,哈哈哈。
“还有,你的名字可让我出了一次丑,我把它念成‘陈家皓’,哈哈哈。”
滔滔不绝,自唱自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