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亮上前帮陶甘将衣箱全数搬下,—一打开搜寻,仍不见有刚才脱下的衣衫裙袄。正狐疑不解时,陶甘突然叫了一声,说道:“老爷你看!我在这第二只衣箱的夹层里找到了这些首饰:一副镶红宝石的金手镯、六枚金发夹。”
狄公道:“潘丰是个骨董商,自然也做些珠宝首饰的生意,有这些东西本属寻常。你且将它们放回原处,我们将查封这幢宅子。陶甘,我此刻最感兴趣的是尸体身上原来穿著的衣服,而不是这些首饰。你和洪亮将衣箱按原样叠放后随我去仓库看看。”
狄公、洪亮、陶甘三人走进仓库,见仓库地上堆着大大小小许多木箱和纸盒。
狄公道:“陶甘,你就在这里将所有这些箱盒细细检查一遍。不要忘了,除了找那些衣服之外,还有那颗人头!我与洪亮去间壁店铺里看看。”
一道简陋的柜台将店铺分成两半,柜台后架着三层搁板。搁板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瓷器、玉器,最高一层搁着一函函的书帙,都厚厚地盖着一层尘土。店铺角落里堆着许多泥塑木雕的菩萨和石鼓铁鼎等粗笨什物。
狄公拉开柜台的抽屉,却见几本旧账册边有一大堆碎银和铜钱。
“洪亮,潘丰是在十分惊慌的情况下仓皇离家的,你看他既没拿走首饰也不及携带走这些碎银。”
洪参军若有所悟,频频点头。
他俩又细细搜索了厨房,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刚待要转出去仓库,正撞见陶甘从仓库出来。
陶甘说:“老爷,我将仓库里每一个箱盒都—一翻看了,尽是些铜炉铁瓦之类的东西,墓葬里的古砖还藏着不少哩。仓库里阴霉潮湿且积满了尘土,看来多时间没人进去过了。”
狄公默默捋着他那大胡子,暗暗纳罕。
巡官、里甲及叶氏兄弟都在前院门外等候。
狄公走出前院命巡官道:“你派两名番役用挠钩在这井里好好打捞一番,再随里甲去借一副担架来,将这女尸抬回衙里。最后封了此宅院,留下两名番役看守,没有命令不得撤离。如有可疑人物在左右逡巡徘徊,不拘是谁,一律拿获了押来衙门。”狄公转眼对叶氏兄弟说:“你们的胞妹确实被人残忍地杀害了,可惜尚未搜寻到她的头颅。”叶彬嘶哑着声音叫道:“必是潘丰这恶魔携去无疑,他生怕官府认出俺妹子面目。高先生亲见他提着个大皮囊匆匆出城。大皮囊里圆鼓鼓的不是人头是什么?”狄公命里甲:“你如实将昨日见到潘丰的情景细述一遍。”里甲干咳了一声,答道:“昨日中午我在街上碰见潘掌柜,便上前招呼。叵耐他有心无魂,脚步都不曾停一停,只向西门急走。嘴里好象咕哝说是要离城去几天。我见他并不曾穿皮袍,脸上冻得红通通的。他右手上提着一个大皮囊,里面凸鼓鼓像是个圆圆的东西。”
狄公问叶彬:“你胞妹曾诉说过潘丰虐待她吗?”
叶彬答道:“小人实说,俺妹子妹婿一向相处十分和睦,并不曾有过争吵口角之事。潘丰中年丧妻,两年前才娶了俺妹子续弦,故年纪比俺妹子大了不少。他早先有一个儿子,已长大成人,目下在京师谋生。人究竟是到了迟暮之年,早露出了龙钟衰老之态,身子也常闹病痛。我过去一直认他是志诚老实,谁知竟是一条杀人害命的恶棍,瞒了我这许多时间。”
“我可早就看出他的狼子野心了!妹子常与我说潘丰这厮老是折磨她,殴打她!”叶泰禁不住插上话来。
叶彬吃惊,问叶泰:“因何一向不曾听你说起?我还以为他们夫妇间很是恩爱哩。”
“我不想令贤兄忧伤,故此一直瞒着。”叶泰道。“今番倘是拿住了他,定不轻饶。”
狄公问叶泰:“今天早上你又为何去你妹子家?”
叶泰犹豫了一下,答道:“我闲常无事便转去看望他们,并无什么紧要之事。”
狄公道:“好吧!此刻我们便一并回衙门去,听了仵作验尸结果,再上公堂细细审议。”
狄公的大轿抬到“济生堂”生药铺前停下,狄公吩咐扈从在外等候,他亲自进去见郭掌柜。郭掌柜是州城里第一等的大夫,医道高明,自已开着这丬生药铺。衙里但有验伤、验尸之事,他便兼作仵作。故狄公特意亲自来请。
狄公推门进了“济生堂”,便闻到一股生药特有的香味。郭掌柜正挽起双袖用铡刀切削着一支人参。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但背已驼,两鬓已花白。身高虽不满四尺,肩膀却十分宽阔,浓眉下一对大眼睛炯炯有神。
郭掌柜一见狄公走进店堂,赶忙撇下铡刀,掸了掸身上的药末细屑,搓了搓手,鞠躬施礼道:“狄老爷大驾降临寒舍,小民失于拜迎,怠慢疏忽,幸乞恕察。”
狄公道:“下官特来府上央烦郭掌柜屈尊去衙门相助验尸。掌柜或许已经听说,南城有个女子被歹人杀害,且携去了人头,案情有些蹊跷。”
郭掌柜答允,将手中人参小心收藏进药橱,上了锁。
狄公好奇地问道:“掌柜适间手上拿着的莫非是人参?”
郭掌柜笑道:“老爷猜的正是。这人参俗名曰别直,只生在城外药师山的悬崖峭壁下,受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长成,故能治愈百病,延年益寿,最能卖得高价。这一支是贱妻昨日亲自上山挖得,足足有二两重,端的名贵。因此不忍割爱,想自己受用了。时值腊冬,正是进补的时令,故切削了准备与贱妻煎汤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