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止川手指夹着一枚空着的瓷杯,翻来覆去地转着。漫不经心说。
楚渊早已听说过望亭宴上的事——莫必欢父子马前失蹄,不知是遭人算计还是什么,竞向沉宴呈上那样一首胆大妄为的诗。
以沉宴的脾性,不可能不加以处罚。这是他绝不可能让步的事情——要留楚渊在星野之都。
如果让群臣见到这样在众目睽睽下挑衅沉宴的底线,沉宴都能忍下一口气,以后只怕会更加无法无天。
但是,为君王者,有时候又绝非是能恣意妄为的。
就像此事中处罚了莫必欢,站在莫必欢背后的党羽不肯就此失势,自然会再想方设法弄出更多的事情来为自己找回权力。
“可是,河灯节当日向沉宴献计,请他与我同游神女河的人就是莫必欢。”
闻言,楚渊略微迟疑问:“如果是他,这样是否做得太明显了?”
“也许是故意反向设计,洗清自己的嫌疑呢?”
银止川目光朝外瞥去,示意门外的那一片狼藉:“总归他们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钦天监要用神女河的事攻讦观星阁,以收回自己在朝野中的权力。而莫必欢本就与礼部尚书赵上安交好,如此一来,勾结钦天监放手一搏,也不是没有可能。近几年,林昆在御史台中名声渐显,已经授予了莫必欢极大压力。”
楚渊沉默不语,乌发从他的侧颊垂了下来,衬得面容细白如玉瓷。
“钦天监已经无法无天很久了……”
良久,他低声喃喃说:“我知道他们的一些作为。但是盛泱民风如此,对术士的服从已经根深蒂固了千百年,每次我与沉宴想将他们除去时,都会担心动摇民心。”
“现在选择权已经不在你手上了。少阁主。”
银止川摇头道:“自从新帝登基以来,你们对世家大族们的打压早就叫他们不满。神女河的石像裂沉,只是他们合伙向你与陛下发起的第一次围攻。他们不会就此停手,除非你愿意离开星野之都,叫沉宴孤身一人留在朝野,像先帝那样成为世族们的手中傀儡。”
楚渊握紧了手心衣袖:“……那当然……绝不可能。”
这个看起来孱弱久病的观星师似乎有一种别样的坚持。
就像人人都说他是为了权势留在星野之都,但是楚渊显然对这荣华烟云毫不感兴趣。他待沉宴疏远,若即若离,可是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还是沉宴。
“我会是你们这边的。”
银止川说:“钦天监收了朱世丰的好处,将我四哥的心上人也勾到了献祭名单上……实在是自寻死路!介时,你们清算完了钦天监和莫必欢,还能顺便敲打敲打朱世丰,勒一笔款子填关山郡赈银的空。”
朝廷和世族的关系归根到底,大概也就是利益互换。
你簇拥我的统治,那麼好处分你;你做错了事,就自觉一点,交些钱财上来,大哥依然带你玩儿;国家末年,则通常是天灾太多,百姓供奉出来的民脂民膏已经不足供养所有上位者,那麼上位者之间就会互相倾轧,把势弱的踢出局去——俗称削藩。
当民脂民膏已经少到了一定程度,绝大多数上位者都得不到好处的时候,彼此之间就会生出异心,发生叛乱。整个统治结构分崩离析,掌权者也重新洗牌。
——这也是为什么战争永不停息,和平只是两次战争之间微妙的短暂平衡。
但虽说一个国家运行的本质就是这样,听银止川这样毫不忌惮地说出来,楚渊还是微微一怔。
“你……”
苍白的观星术士低低地笑起来,说道:“你参透了星辰的秘密啊……你很有做观星师的潜质,可惜,银少将军,你已经破身许久了罢?”
破身就是与人欢好。
观星师需不沾尘缘,清心寡欲。讲究什么身心的圣洁。若与世间的凡夫俗子交合多了,灵力就会消散,逐渐失去开天目的能力。
但这个想法其实是银止川曾听西淮提出的,那时他们正处情事之后。
西淮懒懒地铺了本书在床上翻看,银止川卷着他的头发玩,问他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