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就端坐在墙边、窗下。
窗里有一张俏艳的脸。
这时候,见那公子一摇三晃的走了过来,无情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窗棂上的女子,也蹙了蹙眉心。
那公子一面行来,一面吟咏:“富贵浮云两无定,残山剩水总无情,秋风吹醒英雄梦,成败起落不关心……”
这样听了,那女子不禁微微叹了一声。
在墙这边的无情,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两人不约而同,都皱了眉,都叹了气。
两人发现对方都不经意做了同一动作,不由自主的相视一笑。
那白衣公子走到阶前,陡然站住了,看看无情,笑了笑,笑容很有点诡异,然后,抬头,望向窗框,失神唤了一声:
“……小白……?”
二人望见那公子,两人在心里都浮升了两个共同的感觉:
一,这公子远远望去,看其衣着打扮,以为他甚为年轻儒雅,而且仪容庄重,不过,近前一看,遂发现他整个人看去仍甚年青,但却满脸风霜,皱纹遍布,好象历尽苍桑,也就是说,若不细看他的脸容五官,会错觉他是十七、八岁,但看清楚了,那一张皱纹纵横交错、残山剩水的脸,又似是五十开外以上的人了,看去很不均衡,也不合衬,更觉诡奇。这样看来,这是一条汉子,算不上“公子”了。
二,初看去,这汉子目光很清澈。很清,很澈。清得让你望得清清楚楚,澈得令你看得澈澈底底。可是,这种明亮、灵俐和清澈,决不似他的年纪,或者说,他脸上所刻划出来的风霜、苍桑等同的,也就是说,一张早衰的脸容配上一对童真的双瞳,令诡异的感觉,更加暧昧。
无情和女子只望了那么一眼,已觉得眼睛不舒服。
然后,是心里不舒服。
两人都是同时升起了这样异样的感觉。
“好香。”那汉子徐行、微怔、立定,竟然淌下了两行清泪。
“所以像小白。”他茫茫然的说,“可是你不是小白,小白是桔花的香……很淡,很清……你是大雪后的梅香,很烈,很澈……不过,现在可还是消夏近秋之时啊……”
两人都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只知他说女子很香。
这点无情是深感同意的。
“你是跟他们一道的?”
无情觉得此人神智似有点不清不楚,所以,他问的也无比温和,还捎了两分同情。
“是一道的。”那汉子答,“也不是一道的。”
无情冷笑:“要是阁下不打算答实话,不如不回答。”
那汉子答:“我说的是真话,你们听不懂,所以以为假话。”
无情道:“这世上有人把假话说得就似真话一样。”
那汉子说:“因为这世上的俗人,把自己看不懂的东西,听不懂的话,就当作是假话、废话,而从不检讨自己是否假人、废人。”
无情目中精光一闪,敛容道:“请示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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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道:“是一道如何?不在一道又如何?”
无情道:“跟奸臣贼子同在一道,那就是无道,是我之敌。如是我同道,要以礼相待,共同退敌。”
“你是分了你我,分了正邪,这样一分,就很危险。王荆公认为自己改革完全是正确的,所以他最后还是垮了台。司马温公认为自己维护体制保护传统,完全是正义的,所以他遗害后人。蔡元长之所以可怕,因为他一时新党,一时旧党,惟利是图,无法分类。诸葛以其人之道,以诡治诡,所以才能在朝中唯一与之抗衡。”汉子说的话,居然十分条理分明,但到了后面一段,语气又吊诡了起来,道:“问题是:道可道,非常道,时势造英雄,时势也杀英雄。乱世出枭雄,但枭雄造乱世。明君用忠臣,但愈是昏君,也愈多忠臣,不然怎显其昏?忠言对昏君逆耳,对明君也一样逆耳。富贵浮云总无定,但人生在世,有富能贵总比一穷二白好。穷得清白,又比活得不开心的好。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但不见得我们就是朋友。我们成了朋友,也不见得就不是敌人。人死于敌手者少,丧于朋友手上者多。……我就是一个例子。”
汉子说到这里,垂下了头,神色黯然。这人样子虽然苍桑,但还是容色清奇,人也十分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