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佳肴无心碰,却昏沉地迷在这酒里。霍临风趴在桌上,结实的、精壮的身躯失了力量,软绵绵犹如酣睡的情态。
容落云吓了一跳,几乎是立刻揽住霍临风的腰身,在桌下,没敢叫霍钊与白氏瞧见。将霍临风扶稳,而后他才看向霍钊,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
酒,他也喝了,不该有问题。稍一琢磨,他问:“临风的杯盏……”
霍钊抬眸又垂眸,算是默认,那杯壁上涂抹过东西,能叫人无知无觉地睡一些时候。容落云转移目光看向白氏,对方绞着丝帕,哀戚的神情显然是知道这安排。
容落云问:“为什么?”
霍钊说:“猜到他不会答应,只好出此下策。”说罢,命人将霍临风抬回卧房,并有意支开一般,“碧城,你照顾着些。”
白氏惶然起身,跟着离开这厅室。一瞬间,屋中仅剩霍钊和容落云,一老一少,身份是千般的尴尬,却都面容沉静地相对着。
容落云心里明白,霍钊定是有话要讲,关于此战,或是关于霍临风,总归要说给他听的。“定北侯,”他率先出声,“你真要代替临风挂帅平乱?”
霍钊首肯道:“是,眼下这是最好的安排。”
他说:“我父子三人既然无法合力,便要人尽其用。”停顿片刻,带着一丝猜疑,“秦洵的武功不知具体几何,但胜得过你们几个小辈,明知如此,老夫岂能让你们去送死?”
战场之上主帅和副帅各自分工,主帅做先锋军,副帅应按策军计划调动大军配合。容落云问:“为何不让临风退而求其次,做副帅,让镇边大将军来城中镇压?”
霍钊答道:“陈若吟的目标是临风,只要他出现在战场,敌方势必会全力对付他。而我和惊海在他们眼里,是一样的,我势强,便会全力与我纠缠。”
一桌吃食已经冷了,霍钊的声音亦然:“霍家的男儿,战死沙场没什么可遗憾的,可若是被贼人的奸计杀害,那我只能做个护崽儿的寻常父亲。”
言至于此,容落云听得有些怔怔,他抬眼看去,恰好对上霍钊的双眸。那股威严浸在骨子里,眼神虽无波,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凛冽。
容落云皮肉绷紧,觉出霍钊在打量他……甚至是质问他。
“孩子,自修建长生宫一事起,陈若吟便执意对付临风。”霍钊开口,“因为他与不凡宫交好,而你的不凡宫是为三皇子做事。”
容落云陡然一惊,当初他未提及三皇子,对方竟全都知道了。隐瞒无用,他颔首承认:“陈若吟以为我们三方为盟,这也是他要杀临风的根本原因。”
霍钊问:“那你们究竟有没有结盟?”
倘若是真的,霍临风代表的霍家则扶植睿王,不单与太子的势力为敌,更与皇上的想法相悖。
当年只为三皇子锋芒毕露,便诛杀唐祯满门,霍临风如若那般,一旦有证据,恐怕下一个谋逆的罪名将扣在霍家头上。
容落云急道:“没有,临风与我们没有干系。”
霍钊登时追问:“你们?”
容落云说:“我与三皇子。”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强自压着,“我与三皇子往来合作,不难理解罢。”
霍钊点点头:“拉拢临风的话,对你、对三皇子皆有助益,为何没有呢?”
容落云道:“我不会利用临风的。”他回答得郑重,并直愣愣盯着霍钊的眼睛,“定北侯,我也有个问题,假使太子并非明君之选,霍家也会义无反顾地拥护吗?”
忠烈拥护昏君,则为愚忠,与奸佞无异。
容落云有此一问,是因为他能猜到,睿王有朝一日定会谋夺皇位,届时霍家将如何自处?他认为此乃天大的难题,谁料,霍钊神情松动,竟不合时宜地笑起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时我已苍老,不顶事了。”霍钊笑道,“所以,此刻我替临风来答,你想问的其实也是他,对么?”
容落云只觉一切心思都无所遁形,有些难堪,却也只能承认。霍钊回道:“天下最多的是百姓,那天下也是百姓的天下,不是张家李家的天下。”
字句霎时铿锵,霍钊说:“亦非孟家的天下。”
这话实属大逆不道,容落云周身震动,已然明白霍钊的意思。
这会儿工夫,夜深了,浮云蔽月天似墨,连星星也寥落难寻。霍钊起身离席,走出厅室到围廊上,凭栏立在西风之中。
容落云跟随着,相隔几步停在柱旁,问:“临风何时会醒?”
定北军要占据主动,城中就要率先动手,霍钊回答:“明日黄昏,城中的兵马动作,临风也会醒来,到时他被拖住只能留下。”
“那……”容落云不免担心,“两军何时开战?”
霍钊说:“兵力已集结,急的话明日夜里,迟的话后日一早。”
恰有风来,流云飘散露出一轮明月,容落云仰面望着,道:“秦洵争强好胜,诡计多端,早年与我师父反目。师父闭关多年,他便也闭关练功,想必进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