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让干渴消弭于无形。
我的朋友,你还记得那个夜晚吗?那是场糟糕的旅行,那一夜我们大汗淋漓地醒来,起身去喝陶罐里的冰水。
妇人们走下台阶,到蓄水池和暗井边打水。那是从未见过天光的水,带着阴影的滋味,饱含空气的滋味。
水质异乎寻常,透明。但我倒希望它不要那么清澈,最好是绿色的,这样看起来更加沁人心脾,似乎略带茴香的气息。
我能感受到的最甜美的快乐,就是已经得到满足的欲望。
还不够!还有满天的繁星、深海的珍珠、海岸边的洁白羽毛,我都还没有一一数清楚呢。
还有树叶的低语,黎明的微笑,盛夏的大笑。现在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难道因为我沉默不语,你们就觉得我的心灵也沉寂了吗?
碧蓝天空下的田野啊!
浸润在蜜色中的田野啊!
蜜蜂飞向田野,然后满载而归……
我见过晦暗的港口,晨光隐没在无数桅杆和船帆之后,小船一清早就悄悄出发,在巨大舰艇的船身之间穿行。人们弯下身子,从绷直的缆绳间穿过。
夜色中,我看见数不清的炮舰起航,驶入夜的深处,驶向黎明。
*
小路上的砾石,没有珍珠的莹亮,也没有水波的流光,但也一样光彩熠熠。在我行进的山间小路上,砾石在阳光下呈现出柔和的色调。
但是纳桑奈尔,我该如何向你描述那片磷光呢?在我印象中,磷这种物质似乎无比疏松,遵循任何物理法则,格外顺从,透明。你没有见过那座穆斯林的城市,城墙在夕照下变成红色,在黑夜里微微发出亮光。白天,光线倾泻进高墙深处,正午时分,墙体像反光的金属一样晃眼,阳光都凝聚在墙上,到了夜里似乎又将光线释放出来。城市啊,你仿佛是透明的,从山丘上看去,在夜色的包围中,你灯火通明,像晶莹的灯盏,像一颗笃信宗教的虔诚的心。
城市仿佛多孔的海绵,吸收着光亮,光辉像牛奶一样散逸在四周的空气里。
道路上的白色砾石在夜色中就像蕴藏光芒的花蕾;荒原上,欧石楠在暮色中绽开了纯白的花朵;清真寺里的大理石砖;海边石窟中的海葵花……所有洁白的事物都是储存起来的光。
我懂得如何通过事物吸收光的能力来辨识它们。有些会在白昼吸收阳光,然后像电池一样在夜里释放光芒。我曾在正午时分见过平原上水流奔涌,跃入粗粝的岩石下方,水花飞溅,金光闪闪。
但是,纳桑奈尔,在这里我只想和你谈谈具体的事物,而不是无形的真理,就像奇妙的海藻一样,一旦从水里捞出来便失去了色彩。
变化无穷的景观不断提醒我们,我们还远没有见识到其中所蕴含的无数种幸福、冥想和哀伤。我还记得小时候,在那些悲伤的日子里,当我走进布列塔尼的荒野,有时悲伤会突然消失不见,似乎融入景色之中——当悲伤成了眼前景致的一部分,我便可以仔细地观察欣赏它了。
永无止境的新鲜事物。
有人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然后说道:
“我想这件事情从来没有人做过,没有人想过,也没有人提起过。”突然之间,一切都变得纯洁无瑕。(世界的全部过往都蕴含在其中。)
*
七月二十日,凌晨两点。
起床了。我在起床时喊道:“绝对不能让神等待我们。”不管我们起得多早,总能看到生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生活睡得比我们早,不像我们,要让他人等待。
曙光,是最珍贵的乐事。
春天,是夏日前的曙光。
曙光,是每一日的春天。
天边挂起彩虹的时候,
我们还没有起身。
然而对于月亮来说,
彩虹来得永远不会太早,
或者说永远不算太晚……
睡眠。
我体验过夏日中午的睡意,正午的睡眠。在大清早起身,劳作了一上午,精疲力竭之后的睡眠。
午后两点,孩子们睡下了,空气安静得让人无法呼吸,或许可以来点音乐。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物体的气味——印花窗帘,风信子,郁金香,洗净的衣物。
下午五点,大汗淋漓地醒来,心脏怦怦乱跳,身体微微颤栗,头重脚轻,却觉得身心舒泰。全身放松,毛孔张开,似乎可以更敏锐地感知周围的一切事物。日暮西沉,将草坪染成金色,午睡的人在一天快要结束时才睁开眼睛。入夜时分的思绪啊,像甜酒一样动人!花朵在夜色中开放。用余温尚存的水清洗额头,然后出门去……路边一排排果树散发着清香,有围墙的花园沐浴在夕阳里。路上,有从牧场归来的畜群。不必再看落日了——周围的景致已经足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