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司的两个儿子还在搜寻停车场时,撒拉森就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那条路。他转进去,关掉凯迪拉克的车头大灯,立刻就被那条布满坑洞的漫长柏油路吞没了。
这条马路的一侧是一个市立垃圾场,撒拉森一路开得很慢,以确保不会惊起成群的海鸥,或是吓跑那些长期徘徊在这里的野狗。马路的另外一边是灌木丛生的荒地,上头仅有的地标就是一些废弃的车子,还有一条充满了芦苇和河水恶臭的运河。
撒拉森减速来到一面铁丝网围篱前,车头穿过一道开着的栅门,然后在一条死巷里停下来,这里是某个乐观的房地产开发商一度称之为工业园区的所在。面对着马路的,是几栋破烂屋子围起来的汽车修理场—大概是专门收了赃车予以分解的黑店;还有一家屋顶很低的仓库卖二手洗衣机,以及五间改装后的车库,现在是用来加工羊肉的工厂。对于食物,有时候你最好不要晓得是怎么来的。
由于疼痛、紧得像绞杀绳般绕着他脖子的安全带、没消毒的手术刀所造成的发烧和感染,此时特拉司已经陷入了扭曲和迷幻的意识不清状态。撒拉森打开车门,解开安全带,把他拉到那片腐烂的寂静空地上。吸入肺中的温暖空气让特拉司恢复了一点现实感,他设法站直身子,摇摇晃晃。
“你那个绞杀绳弄得很好,非常专业。”他受损的喉咙说,然后垮在破烂的柏油路上,开始低声断断续续地说着破碎的字句,有关上天和看到天堂的亮光。
撒拉森知道原因:就像有些人手臂被截肢后,还是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失去眼睛的人也常会看到壮观的光芒。撒拉森让特拉司留在自己的北极光幻觉中,自己去车后头拿了他需要的东西,然后拖着特拉司的衣领,来到一个装满肉类残渣的大型垃圾箱旁边。
在芦苇和矮小的灌木丛间,他看到一些原始的形影在移动—比一团团阴影大不了多少—知道那些野狗朝这边移动了。比较健壮的野狗最喜欢那些肉类垃圾,而现在他们闻到了汗与血的气味,知道有动物受伤了,而且是大型动物。
撒拉森把特拉司撑靠在垃圾箱上,从冰块盒里拿出那两颗眼珠,塞回特拉司的眼眶里,然后迅速拿一块破布缠绕着特拉司的头部。那块看似肮脏的蒙眼布,真正的功能是把眼睛固定好位置。
特拉司灼痛的伤口忽然感觉到一阵冰凉,万花筒般的缤纷光点退去,在疯狂中,他以为有人正在照料他的伤口。他当然想杀掉加害者,但眼前,就像大部分遭受折磨的人一样,即使是一点点恩惠,他都感激不尽。“谢谢你帮我包扎伤口。”他低声说。
想到那块簇新的白布,他的精神振作起来,注意力转到那个令人窒息的恶臭上,混合了血、呕吐物、粪便的气味。从以往当过秘密警察的经验,他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被拖回牢房里了。很快地就会有人来脱掉他的衣服,拿着水管冲他。狱警不会去碰这类身上有屎的囚犯,所以应该是派两个女囚来。
通常狱警会逼女囚光着身子来做这种事,然后,等到她们离得够近,特拉司就得记住设法摸一下—警卫们看了总是大笑。他听到一声金属的脆响,因而暂停下来。那声音好熟悉,像是……像是……然后他想到了,在发烧中笑了起来—那像是手枪扳起击锤的声音。这太荒谬了—不会有人在牢房开枪杀人的,那会搞得一片脏乱。何况,如果他们要处决你,干吗还照料你的伤口呢?不,一定是别的声音。
“谁在那里?是谁?”他以自认坚强但友善的口气喊道。
唯一在场的人—拿着一把阿富汗时代的手枪,是他从冰桶底部的秘密夹层里拿出来的—听到他哑着嗓子发问,声音很含混又几乎听不到,根本不理他。撒拉森站在六英尺外,他判断刚好够远,不会被骨头和鲜血溅到,然后瞄准了特拉司蒙眼布的左眼。
特拉司很确定牢房里还有另一个人,他保持完全不动,竭力想听清楚。撒拉森知道再也不会有更好的时机了,他扣下扳机。
啪!特拉司感觉到痛……然后再也没有感觉了。一道鲜血和骨头碎片和脑浆从他后脑穿出,同时撒拉森感觉到身后一阵匆忙奔跑的动静,赶紧转身看。是那些野狗被吓得寻找掩护。
撒拉森又转回身来,瞄准了再度开枪,这回击中了蒙眼布的右边,很幸运地,摧毁了那对眼球曾被开刀切除的任何痕迹。他希望调查人员以为特拉司下班后忘了东西,又回到办公室,第二度离开后,才被抢劫并绑架。这么一来的话,他们根本不会想到那栋大楼里有任何东西失窃。
当然了,他们知道得愈少愈好,就因为这个目的,他很高兴听到野狗又回来了,在黑暗中大步奔跑,急着要拿剩下的证物饱餐一顿。等到那些狗开始大吃,撒拉森已经把凯迪拉克停在汽车修理厂后方最黑暗的角落,他确定任何不经意看到的人都会以为那只是一辆等着分解的车子而已。他手套没脱掉,从休旅车的后方拿出所有可能会引起刑事鉴识专家兴趣的东西。
他拿着冰桶和其他的东西,走进荒地。他走得很快,一手拿着扳起击锤的手枪—以防万一某些狗攻击他。
到了市立垃圾场,他把冰桶砸成碎片,又把他营地里收走的其他东西分散扔在一堆堆的垃圾里。他知道天亮两个小时后,这些东西就会被拾荒者捡走,拿去非法的难民营里再利用。
除了注射针筒、一张卡纸票券、一些零钱,他手上只剩一把手枪、他父亲的《古兰经》,还有那了六个小玻璃瓶。在他眼中,这些小瓶子让他成为全世界最富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