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你会从痛苦中复原,但永远不可能真正走出阴影。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一年,然而,痛苦就像事发的第一天时那样剧烈。
他的脸仿佛某幅毕加索的画像,被金属条分割成碎片,无法再连为一体。我看着这张脸,一切都回来了。他那该死的脸,正是寇克和伊丽莎白最后看见的脸。
事件刚过时,我习惯和自己商量。我告诉自己,我能接受他们的死,只要他们死得迅速,没有痛苦。只要伊丽莎白死在寇克怀里。开车时我打赌,如果到达路口前变成绿灯,那这些细节肯定都是真的。我无法否认自己有时候会放慢速度,以增加获胜的可能性。
最初的几个月,我勉强自己起床的唯一理由,是有人比我更需要被照顾。身为新生儿的克莱尔没有任何选择。她需要有人喂奶,有人换尿布,有人抱她哄她。她让我紧紧抓住当下,对过去的依恋放手。我一直认为她救了我一命,也许那正是我坚持要救她的原因。
然而,即使我有克莱尔要照顾,遗忘也不是件简单的事。任何微小的状况都能让我沮丧:为她的生日蛋糕插上七根蜡烛时,我会想到,伊丽莎白应该十四岁了。我会在车库打开一个装着寇克爱抽的迷你雪茄的小盒子,拼命嗅闻那熟悉的味道。我会打开一小瓶凡士林,凝望伊丽莎白遗留在表面的小巧手印。我取下书架上的一本书,一张寇克手写的购物清单会飘落跟着下来:图钉、牛奶、岩盐。
我想告诉薛·布尔能,这桩罪行带给我的冲击是,他摧毁了我某一时期的家庭生活。我想把他带回克莱尔四岁的时候,看她站在楼梯上盯着一张伊丽莎白的照片,问我这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女孩住在哪里。我想让他知道,把手伸进自己睡衣触碰下体,却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的滋味是什么。
我想让他看看,那间他所盖的房间,那是克莱尔以前的育婴室,地板仍留有那块怎么擦也去不掉的血迹。我想告诉他,就算几年前我把那间房间铺上地毯并改成客房,但只要一入内,我根本不敢大步行走,只敢用脚尖,偷偷地走过周围。
我想让他看看每次克莱尔进医院后寄来的账单,这项花费很快就把寇克死后我们收到的保险费全部用光。我想让他跟我去一趟银行,看着我丧气地站在柜员面前,告诉她我想解冻伊丽莎白·尼尔森的大学基金。
我想再度感受伊丽莎白坐在我的大腿上。当我念故事给她听,她会软绵绵地睡在我怀中。我想听寇克再叫我一次“红发姑娘”,当我们晚上在卧房看电视时,他会把手指埋进我的头发里。我好想再捡一次伊丽莎白到处乱丢的臭袜子,虽然我曾经因此向她发过小小的脾气。我也想像过去那样,和寇克为了信用卡账单的金额吵架。
如果他们必须死,我希望有人提前告知,这样我可以紧紧抓住每一秒和他们共处的时间,而不是想当然认为还会有无限共处的时间。我希望当时自己在场,这样,他们最后看见的会是我的脸,而不是他的。
我想让薛·布尔能下地狱。无论他死后会去哪里,都不要是靠近我丈夫和女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