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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第1页)

,正好遮住了烈阳,她便索性挪动屁股,躲到那块山石底下,借着阴影摊开双手双脚,舒舒服服地纳起凉来。

章家来到德庆已经有将近三年时间了,在这三年里,全家人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章寂兴许是因为受了打击,又失去了相濡以沫的妻子,一路流放而来,受了不少苦,明明只有五十岁,却象是年届花甲的老人一般,头发都白了一半,这几年陆陆续续病了几回,整个人的身体都垮了。刚安顿下来时,他还雄心壮志地盘算着要立下军功东山再起,可如今却只能待在家里带小孙子。不过他虽然没有了健壮的身体,却还拥有理智的头脑,明鸾有时候觉得,家里能有这么一位拎得清的长辈坐阵,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章放昔日还是南乡侯府的公子哥儿,虽然号称文武双全,其实学的都是糊弄人的花花架子,所幸还有一副好身体,经过三年的操练,整个人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如今跟千户所别的士兵相比也不差什么了,要论箭法可能还要再强一些,便是在德庆千户所里头,也称得上是位高手,今年春天刚升上了十人小旗的小头目。托他升官的福,如今章家人在九市一带无人敢欺负。

至于章敞,则远远比不上他的兄长了。他本生得文弱,又从小养成一股子读书人的酸气,虽然时势所迫,他不得已放下身段跟乡民打交道,也愿意为养家活口出一把力,但论起为人处事,却总差着一口气。因他能读会写,字又写得不错,平常摆个摊子替人写家书,又或者偶尔帮九市附近的百户所做些抄抄写写的文书活儿,偏又不讨那位百户大人的喜欢,总在平日言行中不知不觉便得罪了人,因此不但迟迟不能摆脱军余的身份,还总是被人克扣钱粮,若不是有个兄长护着,只怕早被整治得丢了性命,饶是如此,仍旧挨了无数次黑拳,仅是为他治伤花的银子,都超过他挣回来的十倍。时间一长,他性子越发沉默,除了在家人面前,几乎不主动与人说话。

虽然丈夫不争气,但陈氏在家中的地位却日益稳固。她在家时本就学得一手好厨艺、好针线,近三年来操持家中饮食,每晚做些针线去卖钱,还时常为镇上的大户人家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称得上是章家的主劳力。难得她温柔和顺的性子没有多大改变,只比从前更加坚强了些,与丈夫章敞的感情虽说不上很好,却也相敬如宾。

二房的情形却是另一番景象。宫氏失了丈夫欢心,又不得公爹妯娌待见,日子越发难熬了,却还是改不了那张臭嘴,顶多就是在家人面前收敛了几分,只说别家的闲话。因她死不悔改,章放与她离了心,转而看重一向老实巴交的周姨娘。如今周姨娘身为二房唯一一个男孩儿文虎的生母,已经是章家人默认的章放二房,虽然身体不大好,却还是坚持帮忙做家务,为陈氏分担不少。因她老实不生事,连原本看她不顺眼的玉翟也对她生出几分敬重。玉翟还在她的鼓励下,专在针线女红上用心思,虽说容貌有损,但论刺绣的技艺,却是在九市镇上出了名的。玉翟添了自信心,行事倒比先前大方多了。

至于明鸾本人,这几年里也没歇着。她一边帮陈氏做家务,一边也默默地为自己添加技能才学,跟章敞学习读书写字,跟陈氏学女红——没有在刺绣上下太大功夫,只是通学了缝纫裁衣等实用技能——还跟陈氏与周姨娘学厨活,除此之外,她甚至找上章放学武艺,她可没忘记那年在流放路上许下的雄心壮志,只可惜章放不赞成小侄女学男人舞刀弄枪,每次总是草草了事,只当时间一长她就会打消了念头,却没料到明鸾在二伯父处达不成目的,居然会找上另一个人——崔柏泉。

崔柏泉虽是庶子,却是正儿八经的将门子弟,从小就习武,精深的武艺未必懂得,但基础的把式却是一定会的。明鸾缠了他好些时候,终于烦得他答应教两套简单的刀法套路了。没有钢刀,她便拿柴刀代替,没有长枪,棍棒树枝也能凑活。崔柏泉的态度有些漫不经心的,也不知他是不是真心想教人,但明鸾自己感觉得到,经过两年的学习,她现在就算称不上什么高手,体力却养出来了。她如今的身量比年长三岁的二姐玉翟还要高些许,身姿挺拔,四肢有力,走起山路来,十里八里都不带喘气的,走在路上遇到三两个流氓瘪三,也能对付得了,还成全了一个“小夜叉”的美名。

此时的“小夜叉”章明鸾的姿态正如她的外号般毫无半点娴雅闺秀的气质,不过她只歇了一小会儿,便爬起来了。她记得今日二伯父章放要结束每旬一次的操练回家来,晚饭必定是要全家人聚在一齐好好吃一顿的,她得早些回去帮母亲的忙。

象牙山上幽林森森,她顺着羊肠小道走下半山,转入道旁的松树林,来到林中一处小木屋前。

这小木屋占地极小,左半边还是用树皮都没剥去的原木搭起来的,与土墙相接之处,隐约露出几处被火熏黑的痕迹。木屋前有个碗口粗的树干排列拼成的平台,平台上卧着一只半人高的黑狗,闻见脚步声,它忽地支起了一边耳朵,撑起眼皮子,瞧见是明鸾,便又闭上了眼睛,支起的耳朵又重新耷拉下去。

明鸾弯腰摸了摸黑狗的头,丢开柴枝,径自走上平台,也不敲门,直接抬脚将门板踹开了,闯将进去:“你又睡着了!这大热天的,你也不嫌屋里闷得慌!”

崔柏泉睁开眼瞧见是她,不耐烦地翻过身去:“你又来干什么?!”

“瞧瞧这个。”明鸾又一脚踢过去,将他身体往床里面踢进了些,坐到他床边上,从挎包里取出一个蒙着手帕的竹筒,小心地揭开一点,凑到他耳边去。

崔柏泉皱着眉没有动弹,听到那竹筒里传出来的虫叫声,立时翻身起来,面露诧异:“这是蟋蟀?”

“可不是么?”明鸾得意地将竹筒往前递了递,“你仔细瞧瞧,这个头可不小呢,卖相挺好的。这几年因为万千户好这口,德庆这里添了多少爱玩蟋蟀的人?我抓到这么一只好东西,要是拿到城里卖,少说也能卖上几百文钱吧?”

“山上抓的?”崔柏泉认真瞧了瞧那只蟋蟀,有些懊恼,“赶明儿我也去抓几只回来!”顿了顿,瞥了明鸾一眼:“你拿这个给我瞧,是在气我呢?!”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明鸾啐了他一口,“有好事便宜你呢!这东西,你拿到城里替我卖掉,无论卖掉多少,我都算你一成五的佣金,如何?”

“三成。”崔柏泉断然还价,“去一次德庆城,来回八十里地,我要走两天,还得算上住宿和饭钱,少说也要花上百十文钱,要是你这蟋蟀只卖到几百文,我岂不是还要倒贴?没门!”

“小气鬼!”明鸾咬牙道,“我给你介绍的好财路,赶明儿你也到山上抓上十只八只的,一起拿到德庆城去卖,顺手把我这个卖了,还白赚一笔佣金,你居然还跟我讨价还价?!”

“你要是不乐意,大不了我不帮了,你寻你二伯父卖去!”崔柏泉蒙好竹筒,摔回明鸾怀中,又睡下了,“快走快走,你年纪虽小,也有十岁了,孤男寡女的,叫人看见了说闲话,你不要脸,也别带累了我的名声。”

明鸾恨得一脚踩了上去:“姑奶奶愿意来找你,你还说什么名声?谁敢说闲话,叫他来找我啊!”

崔柏泉被她一脚踩得生痛,无奈地爬了起来:“你干嘛非要我去?你二伯今天不是要回来么?叫他去得了!”

“你知道什么?!”明鸾皱眉道,“要是让他帮忙卖掉,得的钱肯定要归入公中,那我不是白忙一场?这是我的私房钱!”

崔柏泉抓抓头发,随手往屋角一指:“那儿有个竹篓,把东西往那儿搁就行了,我正准备明日入城,顺便替你跑一趟腿得了。”

“那就多谢了,好小泉哥,你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的!”明鸾嘴甜地说了几句好话,连忙拿着竹筒往角落走,崔柏泉还在后面提醒她:“另找东西蒙那竹筒,别把你的帕子留在我这里,免得有人看见了说不清。”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我的帕子上没绣花没名字,土白布一方,你不说,谁知道是我的?!”明鸾白了他一眼,见桌上放着一叠草纸,便顺了一张过来,从挎包里取出针线包,用针在上头戳了无数个小洞,拿它替下了自己的手帕,正要放入竹篓里头,一瞥见篓中的物事,便立刻蹦了起来:“你怎么把那些首乌给拔了?!我跟你说过的,那还要过两年才能收,现在拔了,年份不够,药力不足,卖也卖不出好价钱,而且德庆城药铺的掌柜不是说了么?何首乌要在冬天收,现在才是四月呢!”

崔柏泉淡淡地道:“当初你找我合伙种这东西时,就说过一人一半,我只挖了二十株,你那边半点没动,亏不了。”

明鸾急得直跺脚:“你听不明白么?我不是觉得自己亏了,而是觉得你亏了!这两年我们花了多少心思在这上头呀?到处打听种药的法子不说,去年大雨,你还在首乌田边冒雨守了两天两夜,费了那么大力气,好不容易看着它长起来了,眼看着再过两年就能有收益,你居然半途而废?真真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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