杆还是打直,没让人看出来,此时她的胸口正被满溢的愤恨与恐惧煎熬着;她的处境不比一只被蜘蛛网黏住的昆虫好过多少。
眼前的男人,是她的父亲,一个成功的商人。
跟所有受老式教育的商人一样,天生的重男轻女,养女儿对他来说,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利用她们来使自己的企业王国更加壮大。他叫姚万传,如今已经嫁出三个女儿,而三个女儿的婚姻都为他带来偌大的商业利益,拉拢了不少强而有力的企业伙伴。
他有四个女儿,四个女儿大多继承了他与妻子的好样貌,但这并不能平息妻子无法生育出儿子带给他的愤怒。尤其妻子在生完四女子望之后,肚皮竟再无消息,这更让他脸上从此失去笑容。
姚万传也曾向外发展,然而不知为何,那些女人居然都无法为他产下一儿半女。后来还是自己的妻子再度有了身孕,并且生出了儿子,他脸上才终于又露出笑容。唯一的儿子名叫姚汇恩,与老四子望差了十岁,今年才十五,离接班之路还很远。姚万传计画在儿子三十岁时交出事业的棒子。算算时间,还有十五年;在这十五年间,为了确保他的事业可以安稳的交给儿子,他有太多事必须去做。比如说,不能让其它股东坐大、不能让女婿在自家事业涉入太深、不能让“姚氏”衰败下去,最后……则是不能让眼前这个最有事业野心与经商能力的女儿抢走该是属于她弟弟的位置。
姚子望虽然没有她三个姐姐长得美,但难得的是有强劲的事业心与精明的头脑。姚万传需要她的能力,但不需要她的野心,所以只要她有一点点构筑自己势力的动静,便马上不留情面的铲除殆尽。这也是他们父女俩今天在书房对峙的原因——姚万传将她的得力助手革职,并将她手边的资产冻结,中断她所有私人投资。一切进行得隐密且迅速,就在支她前去上海的八天里,她的世界完全变天。
当所有事情都浮现台面之后,姚子望与父亲表面维持的平和正式撕破。她绝望的发现,只要她有一点点私己的投资动作,父亲便认定她正在壮大自己的羽翼,认定她就是在觊觎家族事业;无论如何,就是要杜绝掉她野心滋长的机会,就算只是想想也不成。
父女俩在沉默里僵持,直到志得意满的父亲觉得将女儿冷落得够了后,开口了:“子望,你就乖乖的留在公司做事,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自己去搞什么小里小气的投资。姚家并不缺你吃穿,公司里的事也够你忙了,你不必活得那么累。总之,听我的,你好好帮我经营公司,以后好好辅佐你弟弟;到时你弟弟自然不会亏待你,你的老年肯定是衣食无虞的。听懂了吗?”
“您这辈子是不打算放我走出姚氏了?”
“放心,我怎么可能不让你嫁人?我会给你挑个听话的好对象的。你这性子,反正也不是温顺的料,给你找个听话的男人,绝对不是问题。”姚万传微微一笑,语气轻缓自得,说出来的话却极之轻蔑。在他而言,女人的一生不过如此。
姚子望心口暴怒得发抖,虽极力保持平静脸色,然而却阻止不了青白的颜色在脸上漫涌,就像她阻止不了父亲看见、并笑得更嘲弄。不,她一定得扳回一城,她的一生不该是这样!
“爸,您相信我会一辈子替‘姚氏卖命?当我大权在握时,也许我会做出一些什么不大好的事也说不定。”这是威胁,但力道十分贫乏。
“你不会的。”姚万传笑得更加得意。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笃定?姚子望静静的望着父亲。
“没有金钱,使不动野心;没有爪牙,咬不动肥肉。放心,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背叛我。今后你将会知道,你对我、对你弟,只能一辈子忠心,要不然,你将会穷得比乞丐还不如。”对付有野心的人,他相当有经验,一点也不须女儿操心。
一点也不意外的,姚万传看到女儿脸色更加挫败凝重,不禁愉悦的仰头大笑起来。想跟他斗?再等个三十年吧。
这个女儿再精明厉害,却永远也走不出他手掌心!经此教训,相信她会乖上好一阵子,等到她自觉有能力再度背着他搞鬼,恐怕也是十年以后的事了。
而他,不会给她机会壮大,不会给她足够的钱财,更不会让她为别人所用。
她,既生为姚家人,就乖乖一辈子为姚家尽力吧!这才不枉他花大钱栽培她,她有所回报也是应该的。
姚子望从来没想过要谋夺家产。
有能力的她同时也有着傲气,不相信自己的经商能力只能发挥在家产的争夺上。如果父母已经直说了家产没有女儿们的份,那她断然不会学三个姐姐那样,有事没事就回家抱怨或讨好,乞望能在遗产分配书里占上一个位置。
她的想法一直很纯粹简单,就是要自己发展事业,不靠“姚氏”半分助力,不对父亲摇尾乞怜,全然的只凭自己的实力,去闯出一片天空。大学毕业后,她跟在父亲身边当特助,每天累得像狗一样,有时更是连续二天没闭眼休息。很苦,但她不在意,因为在忙累的同时,她也像块海绵般的快速吸收着商业上的一切。父亲把她当免费的苦力在操,甚至没把她当女儿看,因为他连去酒店应酬都带她去喝酒挡酒,一点也不在乎那是复杂到女人家不适合去的地方。所以这三年来,她去过最高级的宴会场合,也去过所有声色场所,那些声色场所里甚至还包括牛郎店、牛肉场、脱衣秀场等。
姚万传做生意不分三教九流,圆滑的随着客户的调性去决定谈生意的地方,是他一直成功至今的原因。他可以穿起名贵的手工西装,抽着哈瓦纳的雪茄,招待达官显要上他的私人游艇,展示他的豪奢与品味;也可以穿着最贵的真丝花衬衫,脖子上挂着快要足斤的黄金项链,口中嚼着槟榔,手上摸着赤裸脱衣舞娘,跟客户玩“西八啦”(骰子)小赌助兴兼搏感情。
她在父亲身上学到很多,然而她并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个愈加发展茁壮的“姚氏”里。除了说这份家业将来全部由弟弟继承,她连一点点畸零股份都得不到外,她也看清了,就算日后她是“姚氏”的专业经理人,她的权力也会处在被架空的状态下。功高震主,你立功愈多,反而更加招忌,随时要有被撵走的心理准备。
没有人能忍受这种事;为一间公司鞠躬尽瘁,却换来晚景凄凉。
她只是想要拥有自己的事业,就算是间小小的公司也好。然而父亲却硬生生把她所有创业的路子都踩断了,并冻结了她这些年来省吃俭用所投入股市赚得的钱。他认为只要她有了自己的事业,定然无法再对公司全心全力奉献,定然会有壮大的野心,赚够了钱,最后一定是回头吃下“姚氏”……
天知道她从没那么想过!
出生在重男轻女的人家,她向来认命,知道想要什么东西就得靠自己去努力,指望家里给什么是没用的。
可是,这个家,没有给她助力也就算了,如今还在她身上套上枷锁,不让她离开,不给她出路,一辈子就在家中为他人作嫁……
“我不会允许的……不会的……我不会。”一路跑回房中,她恨恨的低语,脸色沉得吓人。
第二章 谁来
程雪歌早就有处处碰壁的心理准备,然而奔走半个月下来,所遭遇孙的各种困境却比他想象中更多也更为难受。他在痛苦中不断的反省着:难道他果然一直被父母护卫得太过娇贵、太过天真了吗?这个世界竟比他能够想象的更为现实残酷。而太过天真的他,一旦失去了父母的保护,是否就同时失去了社会生存能力?他从没过度乐观的以为凭他一个还没出过社会的年轻人,去向别人求援就会得到帮助。如果父亲这两年来的奔走、用尽他一切人脉都无法挽救“远帆”,还走到如今衰败地步的话,那他的奔走又能帮上什么实质上的忙呢?可是他还是抱着一丝丝希望,但愿自己的奔走能够对公司有一点助益。
他最先去寻求帮助的,是那些曾经与父亲来往最密切、见面总是称兄道弟的人。本来他是想,若是叔叔伯伯们没有能力帮忙或无意愿帮忙,基于自扫门前雪的心态,他可以理解,绝对不会因此怀怨。然而程雪歌遭遇到的不只是拒绝,还有毫不留情的奚落!那些人看乞丐似的嘴脸让他对人性产生了质疑,简直要愤世嫉俗起来。活了二十五年,他一直崇尚着正面光明,相信人性本善,却被这些人轻易的在最短时间内,将他的光明信仰一把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