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峰哥的船家一皱眉,道:“我的事情由我自己去做,不劳别人。吕三,废语少说,我这位朋友要当一块玉,你不要诈价哄骗人家,看这块玉能值多少银子。”
吕三忙笑道:“不敢,不敢。峰哥的朋友,自然也是小弟的朋友,你说这番话,倒是不把我吕三当兄弟了。”那吕三说完,便接过玉来仔细看了一看,说道:“确是正宗的和阗兰玉,此寻常的上等玉要多值些银两,既是峰哥的朋友来当,小弟却不敢买下,如缺了银子使,小弟这里还有几两先拿去用。”接从里屋捧出一只大元宝,笑道:“这是五两,不成意思。这位公子先拿去用,我们都是朋友,不必客气,如若不好意思,等以后还我也成。”
那峰哥道:“你别罗嗦下去了。心意我领了,无功不受禄,若每个人来当东西都如这般,你的当铺也会很快砸锅,你看这块玉究竟值多少,我还有事情要做,需快些。”
吕三道:“峰哥带的朋友不是外人,这块玉小弟先暂存店里,如这位兄弟何时来赎,我定会完好奉上。这玉实是罕品,能值四五十两,暂当五十两纹银,小弟可没敢多诈半文钱。”然后收了玉,又称了五十两银子包好,递给胡玉。
那峰哥也知道这块玉是上等货,唯觉顶多能当五两,没想到能当这么多银子,心里大讶。可胡玉心里却是有数,在苏州一家当铺时,说这块玉能值七十两银子。这吕三真是奸商,俗话说不见熟人不财,这话端是有道理。
胡玉接了银子微微一笑道:“既然吕兄如此看重朋友,这块玉就有劳你先暂存店中,今后我会花六十两赎回,今日却多谢相助了。”
辞了吕三,两人来到街口。峰哥道:“吕三这小子挺够意思,没敢诈价,没料会给你五十两银子。”
胡玉冷笑道:“你如此说来,吕三是瞧在你的尊面多给银两?”
峰哥道:“吕三虽不算多给当银,但没敢诈价欺骗我们。”
胡玉道:“今日多谢峰哥帮我渡过长江,我说过会给你十两船银的,绝不会骗你。”遂从包内取了十两银子出来,对峰哥道:“今日多谢老兄相助,这十两银子就算给你的船钱。但你必须明白一件事,我那块玉当了五十两银子,吕三并没多给,而是看在你老兄的尊面,却起码少给我二十两,我那块玉即使拿回和阗去当,也能当五十两。别以为是你的尊面值这五十两银子,如这玉不值五十两,我刚才亦不说今后用六十两银子再赎回的话了。”
那峰哥听后大怒道:“吕三这厮如此奸诈,我还道是真心瞧我的面子多给银两,没料胆敢欺骗于我。走,我俩一起去寻他论番道理!”
胡玉见脾性倒很血热,忙道:“此等重利之者,并非稀奇,俗说无奸不商,他能给我五十两银子,还算不奸得厉害,况我亦说过今后会赎回那玉的。峰兄好意,在下多谢了。”
峰哥见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极是豁慨大方,想到自己逼人家先付船银又多要银两,现在人家非但不作记较,还多加七两给自己。不觉大感羞惭,忙道:“这位小兄弟,刚才在江边我是与你说笑的,既已渡你过江,船钱我会照收的,只需一两便够了,你还要远行赶路,需有盘缠使用,这一两银已足够船钱了。”
胡玉坚持要给,那峰哥执意不多收,相争许久,也只好收了三两。
峰哥道:“小兄弟如此豁爽,倒让我羞煞了,今日算是有缘认识了你。天已不早,今晚我做东,咱们去酒店喝酒!”
胡玉这几日闯荡,甚是孤独凄凉,和厉之华自岳西分手后,一直无人和自己畅饮谈笑,听峰哥邀自己去喝酒,当即喜不自胜道:“妙极。我也早想说去喝酒的。”
二人来到一个酒店,要了酒菜后,各自坐下,胡玉道:“峰哥,在当铺听那吕三说,有个什么兰老爷很器重你,让你去他府里,不知叫你去干些甚么?”
峰哥道:“那位兰老爷原是京中一防御使,三年前已告老归乡。他有一子,名叫兰兴,是个纨绔不肖的子弟,成天和一些市井恶徒为伍。那吕三也是其中之一。他们几个常去欺凌别人,都仗着兰兴门庭显赫,家私豪富,平常吃喝嫖赌,争强斗胜,无人惹得起他们,就连铜陵知府也常来兰府做客攀旧。兰兴有个表哥也在京城,官任秘书少监,所以无人敢和兰兴等人作对。他们虽然不务正业,但打家劫舍、欺男霸女,却少为之,并非那种无恶不作之徒。上年我来这卖鱼,他们买鱼不给我银子,我和他们论理,后那兰兴来了,说先付十两银子后需把我痛打一顿,或者让我吃五条生鱼,再给他们几人磕头陪罪。我哪受过这等羞辱,别说给十两,即使给百两、千两,我也不愿,遂与他们厮打起来。”
峰哥喝了一口酒又笑道:“我不过稍微动些筋骨,这几个小子就被我打得哭爹。后来兰兴回到府里,把守院的两名武教头叫来助拳,不想那两个武师本领比他们也强不多少。几人打不过我,后来便硬要和我交朋友,被他们缠得没辙,便认识了兰兴和吕三几人。从此我不允他们再胡作非为下去,吕三开个当铺,兰兴带领其他哥几个帮其父办事。兰府缺有正式本领的武师,所以想让我去他府中。我其实也不会什么武功,不过力气大些,别人大多数打不过我罢了。我娘天天让我练习气法,教我踢腿打拳,我问练的是不是武功,我娘说不是练的武功,而是强健身体的一种法门而已。”
胡玉听他叙述自己的一切,感觉这人戆直得可爱,看来他身负武功却是其母所授,暗想:“不知他母亲是何方的武林高人,竟会隐身这个小地方。天下高手多如云,并非黄山上力斗三大恶人的几个而止,义兄厉之华的武功也是顶高的。”说道:“小弟只听吕三叫你峰哥,却不知你尊姓什么,家在江的对岸住么?”
峰哥听他如此询问,脸上大有羞愧之色,低声窘道:“我虽大你几岁,但比你这豪气的性情差得远了。说起来望小兄弟别怪。”
胡玉道:“峰哥何必客套?小弟怎会怪你,人说不打不相识。我们还没打便相识了,相识之前,峰兄或有什么不妥之处,那也不能怨责于你。”
峰哥道:“我姓皮,名叫不愚,乳名叫兀峰,名字是我娘给取的,所以大伙都叫我峰哥,我家就住在附近不远。在对岸时,是我刚卖鱼回来,准备返家,很巧遇了你,你即使不渡江去,我也要渡江回家,所以就渡你过江,能赚些银两,至此提及,实是对不起了。”说完,脸上大红,端起酒碗,忙得饮尽。
胡玉心想:“这皮不愚错而知羞,倒很爽快。身负高强武功,自己却不知道,其母必是退隐江湖的武林耆宿,在这过无忧无虑、筚门渔耕的清日,武林高手的流失,无疑是大增邪魔的凶焰。”于是笑道:“皮大哥名字取得妙极,委实是名符其实,渡江归家,顺手赚银,当真是‘不愚’之极了。”
皮不愚大窘道:“小兄弟勿要讥讽,羞死我了。”
胡玉说完,也感觉到已经失言,忙歉道:“皮兄勿怪,小弟 顽无拘。来来,我俩对饮三杯,莫使金杯空对豪。”说完,心里大感好笑。心想自己不过是个刚出道的庸学少年,皮不愚虽有武功,却是个聚财不霍的莽汉,均和“英豪”二字牵扯不上,这“金杯空对豪”之喻,更是不吻不符之极。”看那皮不愚毫无异觉,自己才端起碗和他碰后大干。
皮不愚极是善饮,唇到酒干。胡玉本来酒量不大,和他对饮五六杯后,便感醉意袭头,可皮不愚却是兴趣盎然,尽说些逮鱼捕虾或厮斗之道。胡玉虽觉此人可处,但与其却无共爱之趣,不似与厉之华对饮时能大谈共乐、喝它几十杯仍无醉意。而此刻只是听皮不愚说些无聊庸琐的话端,甚感乏味。
皮不愚喝了几碗酒,大兴致,说道:“我原住襄阳竟陵,小时候成日带些小伙伴去河里捕鱼,我们那河流甚多,每到炎季,我都光着身游入水里抓鱼,而他们却多用鱼网、鱼篓和鱼叉抓鱼。我们那鱼儿很刁,根本不朝篓里钻,倒不如我用手抓得多。有次我抓了一条大水蛇,以为是条鳝鱼,没小心被咬了手指,别人都笑我,我当时又羞又气,全把他们打了一顿,又把他们网里的鱼也都给放了。后来,挨我打的孩子父母找我娘评理。回到家里我被娘痛打一顿,我从那以后便很少和别人打架了。过有两年,我娘就带我前来铜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