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这老儿开此玩笑把刘秃叫醒,也都随之微笑。不多时,刘秃已从屋内出来,边系扣子边趿拉着鞋跑来,边赶边骂道:“这狗赖他娘的土杂种,跑我头上拉屎来了,若非前年我替他帮句好话,屠五爷不打死他才怪,这马攮的恩将仇报,和我争风吃醋,竟敢在半道给我横条驴鞭,这直娘贼……”气得颤微微地一掀锁右侧的一小铁盖,整个胳膊探了出来,打开了大铁锁。
众人看这铁门竟留一小口,掀开后人便可从里面把门锁打开,暗赞倒是会生法子。
厉之华得知情由,也无心去瞧那老儿怎样来收这场骗局,当下快返回原路,见邬宽正在路口等候自己。说道:“这些人是去马房牵马,说他们有要事在身,需马上出庄,这事有些邪乎。”
邬宽唯点了点头,脸上也无任何诧异的神情,只在前引路,去与屠破刀会合。
二人向北走有一射之地,见前面不远有两间大房,忽见一仆从间房里出来,二人忙闪到一棵大树背后。刚见那家仆走过,忽闻树上有人叫道:“我在这里。”两人举头一望,见屠破刀已攀至树中隐窥动静。
厉之华道:“容小弟也上来。”说着,去瞧邬宽。邬宽登时会意,抽出铁梃猛向树上一插,一借力,身子腾起,左臂急探,已楼住一枝树干,再一借力,身子翻起,稳落一个树杈上。
厉之华见邬宽矮矮胖胖,身手倒是敏捷利落,心下不由暗赞。来招“一鹤冲天”,纵起两丈多高,右手向后一拍枝干,借力向前面一条树杈飘落,比二人还要高出半丈之多。
两人见他纵起时身形优美飘洒,平地拔起,竟有两丈来高,而且声响细微,枝叶不颤,轻功之绝,当为罕有,心均大是折服。
这株大树枝干稠密,绿叶蓊郁繁茂,隐于树上,窥视而下一清二楚,底下却不易觉树上的一切。
须臾,青城派诸弟子边笑边牵马而来,屠邬二人对这几人的笑意却惑异不解。厉之华自知马场的刘秃因受那老儿哄骗,必要争闹,众弟子定是因此而笑。
三人见他们停在那家仆出来的房门前,邱得仇又开门去看。不久,便见他和一少年出来,另一弟子则把陶大水背上马。三人见陶大水身子萎软,不知死活,想他定在席间不知不觉着了邱得仇的道。厉之华心想在席间时,这二人言行亲密,谈笑风生,不似有何不快之象,为何要掳他逃走?又看邱得仇身后那少年年纪与己相若,肤色略黑,却是英豪刚毅之相。想这少年绝非邱得仇的徒弟,众弟子均身打棕色劲装,携带兵刃,可这少年则一身长袍,身无携刃,似是气色不好,行举不捷。此人若是青城门下,邱得仇自难会携一带病少年出门,也许是陶大水的什么人。越想越感古怪,三人于是也跨马行去,他们飞身下树。
厉之华道:“这几人鬼鬼祟祟地绕道而行,定然没有好事去做,咱们且追去拦住,耍那贼道士一耍,二位以为如何?”
屠破刀亦是个好事之徒,见有这等诡异怪事,哪有不去之理,乐道:“厉兄弟何必废话?你不去,我和邬宽也定会去的。”当下厉之华又说如何戏耍之法。屠破刀喜道:“妙极,妙极。”接下又道:“那臭道士几人骑马,我们在后去追,虽能赶上,但无法拦截,咱们三人愈墙而过,墙外有只独木桥,过桥后从西山绕行,定可截挡住。”
厉之华心下大喜,笑道:“如此不可多耽,别放那贼道跑了。”
三人越墙而过,疾奔行,片刻工夫,已赶到大路。举目望去,果见邱得仇一行在后打马飞奔,距己三人还有半里之遥。厉之华心中喜道:“你奶奶的贼道士,今日老子非出口气不可。”他一人站在路边,假装赏景,屠邬二人则蔽于后面数丈外的树林里。
邱得仇等人出了屠门山庄,如脱缰的野马狂奔。邱得仇一路之上,心情欢喜难喻,又打算了另一妙策:杀却严龙之后,应让自己的儿子伪冒严龙去吐蕃把那老喇嘛手中剑谱骗来,自己则秘监陶家父子动向。骗不来剑谱在那学几招也不坏。在马上越想越加得意,心里哼着小曲,仿佛其子尽以学遍那套“卜算剑法”雄霸江湖,自己则是武功天下数一的父亲,天下武人皆俯称臣,此等威风八面,连皇帝老儿亦犹为不及。
骑在马上正自如痴如醉,忽见道上迎来一个少年,定眼一瞧,不由仰天喜叹道:“原来还债之人到了,和陶兄喝那四杯酒,确真事事如意死了,此乃天助我老邱!”
众弟子们见道上迎来的是厉之华,也大为欣喜,想这小子今日确是命中所定要完蛋。便拦于道中叫道:“兀那小子,还认得我们么!”
厉之华故觉讶惊道:“你们几位大哥不是江湖闻名、武功高绝、旁门左道、打家劫舍、仁义厚德、卑鄙无耻、劫富济贫、誉满神州的武林第一大派,青城派的英士豪杰么?怎么不在大厅上吃酒划拳,干么到此作甚?难道诸位英雄大哥酒吃晕了,了雅兴,来此清醒头脑?溜马?游赏这硬山软水、鲜草艳花?可这片尽是山林,无甚玩头,我们还是回庄喝酒最好。”
众人从开始直笑到等他说完,还仍有几人笑声未歇。严龙见这少年大放恭维又感好笑,又感恶腻,听这少年说邱得仇等人是青城派的,不禁诧然。突想:“我在随州时,陶可中可没提到他军中烈友有姓邱的,倒唯听说过四川青城派,此派掌门人便姓邱,难道这人就是青城掌门邱得仇?若此人与我家真是世交,陶可中又为何不加提及?此人称我严世侄,又说在我小时曾去绿岛,我怎会知道?这人催我和陶叔叔离庄,为何陶叔叔久醉不醒?这邱得仇若是坏人,为何陶叔叔让我称其为伯父?也许陶叔叔被此人用药迷昏,掌控了他的神智,以世交之情攀交为饵,诱引我们离庄,半路加害亦许是真。”他越想越感中间有许多可疑之处,不禁惊骇之极,暗骂自己糊涂地入了人家早设的彀中。严龙怕倒不是,只是陶大水已落别人股掌,若把陶大水能要回,再打马逃回屠门山庄最妙。
邱得仇也随之大笑,因厉之华赞颂和辱骂之辞掺和一起,又说得极快,这些人一路神飞彩扬,得意兴奋,只道是他害怕,故意奉承,好活着脱身离去。邱得仇心想你现在说再好听的,我也难饶你,本来不及杀你,可你阳命该绝。老夫这次出山,实是万事如意,事事遂心之至。他走上前来,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地痞无赖种子,可知这‘飞蛾投火’的意思和由来?你曾说过五经四书、前史后传,可以倒诵如流,老夫我倒要考考你,是否法螺大吹,皮囊中装得是墨是尿,是书是草,却瞒不住我。”
厉之华笑道:“邱兄亏是天下第一大派掌门人,今后你若成了武林盟主来领袖群雄,却连这‘飞蛾赴火’一词都不加理解,人家不笑话我们?”
这话虽有嘲弄之意,但奉媚之味实是调剂到邱得仇的心坎上。当听他说自己今后成武林盟主能领袖群雄这句话时,暗想这小子即能有此一说,此事就能有此一现。心里得意之极,捋了捋稀疏的黄须笑道:“老夫爱做什么关你屁事?快需给我解释来。”
厉之华负着双手,踱着小步,摇头晃脑说道:“据小弟得知,嗯……这‘飞蛾赴火’么,这个……这个……”
邱得仇等人心想:“这小子临死不知,还故卖酸相,当真可怜可笑之至。”俱道:“快说,什么这个那个的,说完保证你痛快上路,去酆都城扬名立万!”众人说完,均哈哈大笑起来,有的猛吹口哨。邱得仇一摆手,噪声立止。
厉之华道:“据小弟昔年饱览群书得知,其意是自寻死路或自取灭亡。”
邱得仇道:“少年果然聪颖异常。”
厉之华又道:“其来由是……我看过南朝梁武帝萧衍《赐到溉连珠》一文曾载曰:‘研磨墨以腾文,笔飞毫以书信。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此乃赞美到溉为追求文辞完美,竭尽心力,不惜献身的引喻,亦是最早启用此词的文章;前朝李德裕《会昌一品集·卷三·虚名论》亦有文字载云:‘趋之者如飞蛾赴火,唯耻不及’;还有前朝道世和尚《法苑珠林》第十五卷之‘破邪篇’之‘引证部’又引之‘涅盘经’曰:‘汝等今者兴建是意,犹如飞蛾投于火’;本朝赜士主辑《古尊宿语录》之卷三十五之‘大随开山神照禅师’亦有云:‘俗浅丑道,以木为骨,以叶作肉,岂比飞蛾投火,自伤自坏,自讨死吃耶’;还有……”
邱得仇不等他说完,便道:“少年果是好文采,肚里装的是书墨,非草尿,老夫佩服,老夫佩服死了。少年虽空有文采,可误入歧途,对前辈不恭不敬,满脑子坏汁,不求正果,却是可惜。今天这屠门山庄摆的晚宴之席,你却难以再去品尝了,只好去酆都城里痛饮他一番神馐鬼醪才是。这酆都城中的酒宴却非一般人就能品尝到,需看其造化如何,你这少年品德兼优,造化自是不浅,我便送你去罢。望少年在那真能拓展宏图一番,搏个掌管司命的官职去做做也不坏。”
厉之华笑道:“多谢邱兄指点,看似诸位曾去过酆都,那里定是好玩,邱兄一帮人可要和小弟一起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