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知宜一怔,心知他误会,忙道:“不是一一”
梁徽打断他:“朕明明可以收权、夺权,何必只是限权?”一劳永逸不好么?
祝知宜马上道:“臣以为,现下断然夺权,定引起众将心生不满,易生事端。”撇开他和公主与师兄的私情,他也不赞成贸然的兵权更迭,梁徽手伸得太长太快,可没考虑到拿到手后自己抓不抓得稳,“且后继无力,朝中武将暂未有能担得起大任者,届时青黄不接,恐内忧外患,还是缓和衡平为上计。”
梁徽定定看着他,目光幽沉漆黑,仿佛要望到他眼里、心底去:“朕不动他们,可谁能保证,他们也不动朕?”
历朝武将趁皇帝式微之时趁火打劫兵变立藩的先例还少么?
多少功高震主的老将、大奖目中无主,视天子为无物,手上没有兵权的皇帝,别说调兵遣将,就连武将进京述职都皇帝都得看他们脸色。
且不说毫无交情基础的君王和重将是没有任何信任可言的,即便是相识了数十载的君臣尚且彼此猜忌,梁徽又不是一般的生性多疑谨小慎微,怎能容许任何潜在的威胁潜伏高榻之畔。
有此良机还坐以待毙,那不是梁徽。
且这不仅仅是武系的问题,朝堂是一个整体,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武将是否受控决定皇帝在文臣那头的话语权,武将面前的废物,等于权臣面前的傀儡,梁徽绝不可能任自己沦落至这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难堪局面。
他神情淡淡的,甚至还显得几分平静温和,唇边却有轻讽的笑意:“怎么?是清规给他们作担保么?”
祝知宜心头大跳!
这话太重了!僭越至极!
这种事谁能做担保?
事关江山社稷国祚运系,怎可系于他鸿毛之言,况且,即便他公主与师兄没有谋逆之心,那他们那些部下将领呢?
谁又能保证四十八支精悍校骑百万雄师都认这个根基不稳甚至有些四面楚歌的新主子?
公主师兄没有异心,那些军功赫赫的将领就会忠心吗?会听梁徽的话么?
祝知宜看着梁徽嘴角含着冷意的浅笑,顿时心惊胆寒,脊背生凉,忙站起身拱手作揖请罪:“皇上恕罪,臣并无此意。”
梁徽看他那副惊弓之鸟的样子,笑越来越冷,这才几天,那个在树上和他一人一口一个糖葫芦的祝知宜怎么就不见了,给他留下这么个一口一个“皇上恕罪”的大梁君后。
“真无此意么?”梁徽垂眸,他原本也没真下了决心要把公主驸马如何,他还没那么心急,没做好万全准备他绝不会轻举妄动,可看着祝知宜这副急着为旁人算计争取绞尽脑汁的样子他心里就跟腊月寒天里被砸了个冰窟窿。
梁徽笑笑,好像习惯了似的,自嘲道:“你们都有情有义肝胆相照,唯独朕工于心计狼心狗肺。”
祝知宜听他说得难受,心如刀绞,嘴角抿得极紧。
这非他本意,他从不认为这件事上谁有错,不过是身份不同,各有立场,他也不过是凡夫俗子,在这个位置便逃不过权势与情谊的拉锯博弈。
他只能尽量撇开种种私情,客观郑重地再三思量,向梁徽提了一个自以为两全的法子。
可世上安得两全法?
喉咙疼得厉害,祝知宜好一会儿才找到声音:“臣没有这个意思——”
“清规就是这样帮朕的?”梁徽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摩挲了一下瓷碗,轻声问,“朕还以为是像公主帮驸马那样帮。”
那日在灯火摇曳的江岸,祝知宜那句“神佛会帮你,我也会帮你”他记了很久。
没有人对他说过“我会帮你”,他此前的人生也从不寄望于有人会帮他,在他被冷宫掌司磋磨鞭打衣不蔽体只能作低伏小耻辱苟活的时候没有,在他出宫后被追杀得遍体鳞伤鞭断了两根肋骨的时候没有,在他被毫无尊严地囚禁在王府仰人鼻息供人作践取笑时没有。
梁徽信奉弱肉强食,信奉成王败寇,别人永远是靠不住的。
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祝知宜,所以他想信一次,他也想要那种浓烈炽热的忠诚,想要不问缘由的偏爱,想要永不背叛的信赖。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
梁徽自知自己的分量轻,也不是要祝知宜如何拼死拼活护着他、如何死心塌地向着他,他只是想要一点点偏袒的甜头,一点点就够了,哪怕祝知宜只是说一句场面话“我是向着你的”哄骗他,他也会信。
可是祝知宜的心里放了太多人太多事,黎民苍生,旧日恩人、祝门同袍,再往后数多少也数不到一个萍水相逢逢场作戏无足轻重的梁徽。
祝知宜说祝他得偿所愿,想要的都得到,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他不该太贪心,一个出身卑微的蝼蚁也敢肖想那些在天上的东西。
不会有人那样对他。
永远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