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陇集团内部流行政治联姻,这种做法自然延续到了李渊这一代。
李渊的父亲李昞娶的是鲜卑望族独孤信的女儿,而李渊同样娶了另一个鲜卑望族、隋定州总管窦毅的女儿。(按《魏书·官氏志》,“窦氏”即鲜卑的“纥豆陵氏”。)众所周知,这个后来被追封为太穆皇后的窦家女儿就是李建成、李世民和李元吉的生母。
据说这个窦家女儿出生不久便“发垂过颈,三岁与身齐”(《旧唐书·后妃列传》),如此一头美丽的长发实属罕见,因此自然是人见人爱。由于窦氏的母亲是北周朝的襄阳长公主(宇文泰的五女)、武帝宇文邕(yōng)的姐姐,而宇文邕又特别喜欢这个美丽的小外甥女,所以一直把她养在宫中,视如己出。
其时北周王朝尚未统一中原,仍然与关东的北齐和江南的陈朝处于“三国鼎立”之局,因而不得不依附东突厥并与其联姻,以求得政治和军事上的支持。当时宇文邕娶的就是东突厥的公主。但是这种纯粹的政治婚姻毫无半点感情基础,所以宇文邕并不宠爱这个突厥皇后,对她极为冷淡。
也许是因为出生于鲜卑的名门望族,再加上在宫廷中的耳濡目染,所以窦氏从小就聪慧过人,而且具有非常敏锐的政治头脑。就是在突厥皇后这件事情上,年幼的窦氏特意找了一个没人的时候,郑重其事地向她的皇帝舅舅提出了自己的政治见解。她说:“而今四边未静,突厥尚强,愿舅舅抑制自己的感情,对皇后多加抚慰,如此才是以苍生为念!只要真正得到突厥的助力,那么江南、关东就不足为患了。”
宇文邕大为惊讶,没想到这个外甥女小小年纪,对政治形势的判断居然如此成熟老到!又惊又喜的宇文邕当即采纳了小外甥女的意见。
窦氏的父亲窦毅听说此事后,高兴地对妻子说:“此女才貌双全,不可轻易许人,当为之择一贤夫。”到了窦氏该出嫁的年龄,窦毅就在自家的屏风上画了两只孔雀,然后举行“佳婿海选”,向长安城的贵族公子们宣布:若有想求婚者,就给他两支箭,必须两箭各中一只孔雀一目,才有资格成为窦家的乘龙快婿。长安城的公子哥们听说著名的长发美女要选婿了,顿时蜂拥前来,但是一连数十个帅哥出手,却没有一个能够两箭各中一目。后来发生的事情就不言而喻了。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的李渊一到,啪啪两箭,各中一目,干脆利索,成功夺魁。众位帅哥黯然失色,窦毅夫妇笑逐颜开。没过多久,神箭帅哥李渊就在众人既羡且妒的目光中把长发美女窦氏娶过了门。
这则“雀屏中选”的故事从此在长安坊间流传开来,并且在后世传为美谈,成了择婿许婚的代名词。
北周大象三年,亦即公元581年,杨坚篡周,建立隋朝,并将幼主周静帝和北周宗室群王屠戮殆尽。面对宇文皇族遭遇的灭顶之灾,窦氏悲愤莫名,扑在床上痛哭,边哭边说:“恨我不是男儿,无法拯救舅家的灾难。”窦毅夫妇当场吓得面无人色,赶紧捂住她的嘴,低声训斥道:“你千万别乱说,这是会灭族的啊!”
从这件事情我们可以看出,窦氏身上具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胆识和血性。这也许与她身上流淌的鲜卑血液有关。
大业初年,李渊历任荥阳、楼烦、扶风等郡的太守。在担任扶风太守期间,李渊曾得到几匹骏马,就在他乐得合不拢嘴的时候,窦氏却蹙起了眉头。她告诉李渊:“主上亦喜飞鹰骏马,此公之所知,所以这些马必须送入宫中,不可久留,否则一旦有人跟主上提起,它们必定成为负累,请公慎重考虑。”
李渊一听大为郁闷。他明知道妻子说得有道理,可又舍不得那几匹刚到手的宝马,一直犹豫不决。没想到几天后杨广果然知悉,马上对他进行责罚,搞得李渊追悔莫及。后来李渊汲取了教训,老老实实按妻子说的做,四处搜罗良马猎鹰,频频进献给杨广,终于讨得天子欢心,于大业十二年被擢升为右骁卫大将军。
可是,当李渊得到这个职位的时候,窦氏已经在三年前去世了,年仅四十五岁。李渊涕泪横流地对几个儿子说:“若早听从你们母亲的话,我在这个官位上已经很久了。”
窦氏既没能看到李渊成为隋朝的大将军,更没看到李渊成为大唐王朝的开国之君。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遗憾。
大唐开国后,秦王李世民就曾屡屡为此而黯然神伤。(《资治通鉴》卷一九〇:“世民每侍宴宫中,对诸妃嫔,思太穆皇后早终,不得见上有天下,或歔欷流涕。”)
如同我们前面所说的,出身鲜卑望族的窦氏从小就具有异常早熟的政治智慧,北周灭亡时又表现出“恨非男儿”的血性,嫁给李渊后成为李渊政治生涯中不可或缺的参谋和智囊。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窦氏的确是当时一位不可多得、出类拔萃的政治女性。假如不是早亡,窦氏应该能在初唐的政治舞台上发挥相当大的作用和影响。
不过,虽然窦氏对大唐开国的这段历史没有产生直接影响,但是在李氏三兄弟的成长过程中,这位鲜卑母亲的影响肯定是不可小觑的。
除了李渊所提供的政治世家的教育和熏陶之外,李氏三兄弟应该也会从窦氏的言传身教中得到必要的政治启蒙并培养出相应的政治抱负,同时也能从母亲那鲜卑望族的血液遗传中获得精明强悍的性格基因。所以我们也可以说,窦氏虽然早亡,可她的影响力早已通过上述的种种方式植入了李氏三兄弟的体内,不但为他们日后纵横沙场、争霸天下埋下了伏笔,并且最终为千古一帝李世民的横空出世埋下了伏笔。
大业九年(公元613年)初,李渊从地方太守的任上被调回朝中担任卫尉少卿。其时正逢杨广发动第二次高丽战争,李渊赶赴怀远镇负责督运粮草军需。旋即爆发杨玄感叛乱,李渊又被紧急调回弘化(今甘肃庆阳市)担任留守,并主持潼关以西十三郡的军事。
很显然,从大业中期开始,李渊已经成为隋炀帝杨广深为倚重的心腹大臣之一,所以能不断获得从地方到中央的各个重要职位。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李渊的政治和军事能力得到了深入的历练,同时问鼎天下的雄心也在不断膨胀。史称其“历试中外,素树恩德,及是结纳豪杰,众多款附”。也就是说,李渊一直在这几年中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干部队伍、建立自己的势力集团,为日后夺取天下作充分的准备。
可是,杨广不是瞎子。
尽管李渊很谨慎,但是他的行为还是引起了这位大隋天子的怀疑和警觉。有一次杨广在行宫,故意传诏李渊前去觐见。李渊托病不去,杨广顿时大为疑惧。当时李渊的一个外甥女王氏是杨广的嫔妃,杨广就问她:“你舅舅为何迟迟不来?”王氏回答说李渊病得很厉害。杨广深深地看了王氏一眼,似问非问地说了一句:“会不会病死啊?”这句话很快就传进了李渊的耳中,李渊大为惊恐。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希望李渊死!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皇帝随时下一道诏书,李渊就可能富贵不保,甚至人头落地。
怎么办?是索性起兵造反,还是就这么坐以待毙?
李渊知道,虽然隋朝天下已经烽烟四起、人心思乱,但远不到分崩离析、轰然倒塌的地步。所以,此时起兵绝对不是时候。杨玄感就是前车之鉴!
怎么办?李渊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之中。
然而李渊并没有痛苦很久。在隋帝国的政坛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应变的智慧还是有的。他最后想出的办法是——自秽。没有比自秽更好的保命办法了。
于是从大业九年的秋天起,差不多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李渊终日沉迷酒色,并且大肆贪污受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已经堕落了——从一个精明强干的朝廷重臣堕落成一个酒色财气的庸臣和昏官了。
李渊“堕落”的消息很快就通过朝廷的情报网落进了天子的耳朵。
杨广笑了,他悬了许久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一个酗酒、纵欲、贪财、好色的中年男人,还有多少觊觎天下、逐鹿中原的野心和能力呢?
所以杨广特别喜欢现在这副模样的表兄李渊。
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四月,终于重获天子信任的李渊被任命为山西、河东(约今山西省)讨捕使,负责镇压当地叛乱。在龙门(今山西河津县),李渊身先士卒,仅率少数骑兵便大破变民首领毋端儿的数千部众。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年底,李渊在历任右骁卫大将军、太原道安抚大使等职务之后,终于被擢升为太原留守。
太原(郡治在晋阳,即今山西太原市)是帝国北部边陲防御突厥的一座军事重镇,城高池深、兵强马壮,储存的粮饷可支十年。隋炀帝交给李渊的任务是让他镇守此地,负责清剿周边地区的叛乱,并与马邑(今山西朔县)太守王仁恭共同防御突厥。
可对心怀异志的李渊来说,这座太原郡无疑将成为他开创帝王大业最理想的根据地。因为它不但是一座给养充足、战略地位十分突出的军事重镇,而且还是五帝时期圣君唐尧的发祥地,恰与李渊唐国公的爵衔相契,所以自从以安抚大使的身份进驻太原后,李渊就已经“私喜此行,以为天授”了。(《大唐创业起居注》)
所谓“天授”,也就意味着叛隋起兵、争霸天下的时机已经成熟。
为了这一天,李渊已经等待好几年了。
早在大业九年初,李渊前往怀远督运军需,途经涿郡的时候,就曾与他的朝中密友、隋炀帝近臣宇文士及进行过一次有关“时事”的密谈。宇文士及是隋朝重臣宇文述之子和驸马,身处隋帝国的政治中枢。所以李渊和他的此次密谈,其意义自然非同小可。关于此次会谈的内容,史书没有记载,但是我们可以从武德初年李渊对裴寂所说的一句话中窥见端倪——高祖笑谓裴寂曰:“此人与我言天下事,至今已六七年矣,公辈皆在其后!”(《旧唐书?宇文士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