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模样让她感到费解,他对她怀孕的害怕使她觉得他不像个正常人,她说:
“你究竟是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怕我怀孕?”
这时候他就会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什么话都不说。她心软了,不再去想这些,开始为他着想,安慰他:
“我才推迟了五天,你忘了,有一次它晚来了十天。”
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一下子闪亮了:“有这样的事?”
她看到他的脸上出现了天真的笑容,在昨天,他就是这样天真地笑着问她:
“你用卫生巾了吗?”
她说:“还没到时候。”
“你要用。”他说。“你不用卫生巾,它就不会来。”
“哪有这种事。”她没在意他的话。
他急了,叫道:“钓鱼不用鱼饵的话,能钓上鱼吗?”
她用上了卫生巾,他以孩子般的固执让她这么做了。她一想到这是在钓鱼,内裤里夹着的卫生巾,在她丈夫眼中就是鱼饵,她忍不住会笑出声来。要不是他天真的神态,她是绝不会这样做的。有时候她也会想到在过去的五年里,他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她的那位老朋友何时来到,就是在一次午睡里突然醒来后,他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她没有细想这变化意味着什么,而是感到自己也被这迟迟未到的例假弄得紧张起来。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最多是在肚子抽搐的时候有几声抱怨,现在她必须认真对待了,她开始相信自己有可能怀孕了。
而且,他也这样认为了,他不再指望卫生巾能让月经上钩。
“肯定怀上了。”他说,然后笑道。“你得辛苦一下了。”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让冰冷的手术器械插入她的子宫,就是他所说的辛苦一下。她说:
“我要这个孩子。”
“你听我说。”他坐到了沙发里,显得很有耐心。“现在要孩子还太早,我们没有足够的钱,你一个月挣的钱只够给保姆的工钱,孩子一个月起码花你两个月的钱。”
她说:“我们不请保姆。”
“你想累死我。”他有些烦躁了。
“不会让你受累的,我自己来照管孩子。”
“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已经够我受了,要是两个孩子……”他坐到了沙发里,悲哀地说:“我怎么活啊。”
接着,他站起来挥挥手,表示已经决定了,说道:
“打掉吧。”
“又不是你去打胎。”她说:“疼也不会疼着你。”
“你才二十四岁,我只比你大一岁,你想想……”
这时候他们两个人正朝医院走去,那是在下午,显然他们已经确定怀上了,他们去医院只是为了最后证实。街上行人不多,他压低了嗓音边走边说:“你想想,现在有了孩子,我们五十岁不到就会有孙子了,你四十岁就做奶奶了,那时候你长相,身材什么的都还没变,在街上一走,别人都还以为你才三十出头,可你做上奶奶了,这多无聊。”
“我不怕做奶奶。”她扭头说道。
“可是我怕做爷爷。”他突然吼叫了起来,看到有人向这里望来,他压低声音怒气冲冲地说:“他妈的,这几天我白费口舌了。”
她微微一笑,看着他铁青的脸说:“那你就什么都别说。”
他们朝医院走去,他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进行着垂死挣扎,他想用雨滴来敲开石头。她开始感到不安,她的丈夫这样害怕自己的孩子来到,那么她把孩子生下来,她不知道会怎样?她的不安就从这里开始。她站住了脚,觉得肚子里出现了抽搐,她仿佛听到了流动的响声,一股暖流缓缓而下。她知道这是什么,于是松了口气,她不会感到不安了,她丈夫也不会怒气冲冲了。她说:
“不要去医院了。”
他还在说服她,听到她的话后,他疲惫地挥挥手,以为她生气了,就说:
“行啦,我不说啦。”
她说:“老朋友来了。”
说完她笑了起来,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她。然后她向右前方的厕所走去,他站在影剧院的台阶旁等着她。当她微笑着走出来,在远处就向他点头后,他知道那位老朋友确实地来到了。他嘿嘿地笑了起来,这天下午他一直嘿嘿笑着,走到那座桥上才收起笑容。此后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陷入了沉思默想。
她站在他的身旁,看着那支长长的船队远去,孩子们也叽叽喳喳地离开了。他已经很长时间不说话了,刚才他说:“我们……”,她以为他要回家了,可是他没有抬起脚来。她轻轻笑了一下,她现在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他会说:“别回家做饭了,我们去饭店。”他脸上会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他会说:“我们应该庆祝一下,好好庆祝。”然后他的舌头会伸出来迅速舔一下嘴唇,说道:“我得喝一扎生啤。”他总能找到庆祝的理由,就是在什么理由都没有的时候,他也会说:“今天心情好,该庆祝一下。”
这时候他一直飘忽不定的目光望到了她的脸上,他深深吸了口气后说:“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