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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1页)

元旦前,夏伟凯对柳依依说,要回家几天,就回去了。元旦的晚上,柳依依一个人呆在宿舍,忽然意识到这近一年来,自己的全部生活都是围绕着夏伟凯转的,像地球围绕太阳。朋友都疏远了,他们也不来找她,反正找了她也是不去的。她双手托着下巴,茫然地看着桌上那本《传奇》,上面的字黑压压一片,灯光也是凝固的,就像时间一样。忽然身边没有了他,她就不知所措了。在灯下发呆到九点多种,忽然明白了,自己是在等夏伟凯的电话。十点钟电话没来,觉得等是等不来了,就打过去,他母亲说出去了没有回来,十点半钟打过去,还没有回来,柳依依不好意思再打了。熬到十一点,她实在忍不住,犹豫好一会儿,又拨了电话,竟没人接。她非常不安,他父母睡了,自己还在惊扰,太不应该了。

第二天早上,柳依依算着他们怎么也该起床了,又拨了电话,夏伟凯却出去了,去哪里不知道,说可能是同学家。柳依依忽然想到,夏伟凯昨晚回家应该是很晚很晚了,不然他应该把电话打回来。再往下想,昨晚不打,今天早上也不打吗?他妈妈不会告诉他自己去过电话吗?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抖,又一抖。她不愿往下想,可又不得不想。他失踪了,现在到底在哪里,跟谁在一起?干什么?再想到他妈妈说话为什么有点吞吞吐吐?想到这里,柳依依浑身发热,马上拨了夏伟凯宿舍的电话,一个叫阿建的同学接了说:“他自己说他回家去了。”柳依依放下电话,觉得阿建的话说得怪,又拨了过去说:“阿建,夏伟凯到底去哪里了?我有急事找他。”阿建停了一会儿说:“不知道,他自己说他回家去了。”柳依依听他的口气,真的有一种冲动,把事情揭开来问,犹豫着,觉得自己没那么强的承受能力,把话筒放下了。

到晚上,柳依依盯着电话筒盯得眼睛发痛,几次想抓起来打,都没有勇气。电话不来,还是不来。到八点多,她不抱希望了,听见夏伟凯在楼下喊:“柳依依!柳依依!”柳依依跑下楼去,劈头就问:“你这两天到哪里去了?”夏伟凯说:“不是告诉你了吗?”柳依依说:“我不记得了,你再说一遍!”夏伟凯说:“你是什么意思?我昨天很晚才回,早上出去了,下午想着你,就赶回来了,还是坐快车呢。”柳依依说:“那你早上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夏伟凯说:“怕你睡懒觉,吵你。”柳依依所有的疑问全消了,气也消了说:“你就不想想人家想你啊!”夏伟凯说:“所以坐的是快车嘛。”两人找一个角落坐了,说了好多话,夏伟凯就走了。

刚回到宿舍,楼下有个女生在喊:“柳依依!柳依依!”柳依依探头看见一个女孩站在灯影中,说:“你喊我吗?”那女孩说:“我喊柳依依。”柳依依说:“我就是她。”女孩说:“那我喊你,你下来,我告诉你。”柳依依想叫她就这么告诉,又觉得事情怪怪的,让别人听了不好,就下去了。到大门口那女孩对她说:“你就是柳依依?”柳依依说:“她就是我。你找她干什么?”女孩说:“看看你。”又说:“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柳依依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我不认识你。”女孩说:“我也是刚认识你。”又说:“到那边去。”柳依依想抗拒,却不由自主地跟她走了。两人走到树下,女孩说:“这两天我跟夏伟凯在一个同学那里。刚才他把我送到火车站,我又返回来了,跟他搭一辆公交车过来。”笑一笑,“他不知道。我看见他和你坐在那边挺亲热的,想想那个人就是你。你,你为什么要把他从我这里抢走?”柳依依明白了,说:“我不知道你,没人跟我说起过你。”女孩说:“我跟他五年了,大二开始,同班同学,你算一算,五年了。他现在要移情了,你想一想我的心情,五年了!”女孩哭了,柳依依呆在那里,惊讶地看着她。女孩说:“五年了。我在广州这一年多,等他,等他毕业,掐着指头一天天算过去,你想想,掐着指头,一天天算过去。我捡了一千多颗小石头,放在一个瓶子里,满满的一瓶,每过去一天,就丢一颗到另一只瓶子里,像放进去一点希望,活着,就这点希望。现在两个瓶子里的石头差不多平了,可是,可是,你说,你说,怎么办呢?”柳依依自言自语说:“怎么办呢?你说,你说,怎么办呢?”女孩说:“我也不怪你,你不知道。你现在知道了,对你还不晚,对我也不晚,好好的你,为什么一定要当第三者呢?你答应我,我给你跪下都可以,我比你大几岁,没关系,跪下都可以。”说着就跪了下去。柳依依用力把她拖起来说:“你起来,你不起来我就走了。”女孩起来说:“国庆节我等了他八天,实在要上班了我才走了。原来也是你,你!”柳依依想起到庐山的前前后后,原来如此。她心里恨着,恨!她说:“你去找他,别找我。”

柳依依转身要走,女孩堵住她说:“求你了,求你了。”我什么都给他了,最好的岁月给他了,什么什么都给他了。说完就完了,我不就完了吗?”说着用手去抹眼泪,“我不怕丑,我告诉你,我还上过医院呢,我付出的太多了。这一切都能这么一笔勾销吗?我知道他这样的男孩要守,要守,要守,我不该去广州。”柳依依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国庆节你早几天来,那你还来得及。”女孩说:“现在也来得及,来得及。”柳依依说:“来得及你去找他。”女孩说:“那你答应我了?”柳依依说:“你去找他。我要回去了,大门要关了。”

那女孩突然变了神态,非常冷静地说:“小妹,劝你别找他那样的男人,感情上没个定准,你会吃亏的。”柳依依说:“你的意思是让你一个人把亏全吃了?”女孩说:“我反正已经亏到头了,总不能让天下的姐妹都吃亏吧,小妹。”柳依依说:“高尚。”女孩自嘲地笑了笑:“我承认我也有点私心,主要是已经习惯他了。五年了,五年!他这个人有很多臭毛病,我能忍,你能忍吗?忍得了别的忍得他花心吗?”柳依依说:“高尚。”女孩又笑笑,凄然地笑说:“我没有办法了,到今天是块狗屎我也只能吃下去,能不吃吗?我付出的太多了,我是女人,我只有那么点最珍贵的东西,全部都付出去了,我只能潇洒走一回,没有第二回,因为我是女人。我如果是个男人我今天就不来找你了,我是女人。”她极心痛地叹息一声,“我是女人,所以根本无法潇洒地再走一回,那是男人唱的,让女人来唱就成了屁话,屁话!”柳依依本有些同情她了,听她说出“屁话”两个字,心又硬了说:“天下只有你一个是女人吗?”女孩说:“你还年轻,小妹,还有的是时间折腾,还没受那么多伤。”柳依依说:“你不要总以为只有自己才受过伤,才吃得下狗屎,别人也是女人啊!”女孩说:“你也付出了,我承认,可是,”她停一停,“可是,你总没进过医院吧,没付出五年吧,小妹?我不怕丑,我顾不上了,我什么都说出来。”柳依依听她口气,那倒不像丑,而是辉煌的历史。女孩说:“你还年轻,你有的是时间折腾。”柳依依轻笑一声,笑得有点阴,连她自己也觉得瘆人,“你无法潇洒走一回,要我去走,你要我别吃狗屎,留给自己吃,你付出了无法重来,我还年轻,我知道了。”转了身跑开去说:“要关门了。”女孩在后面喊:“拜托你了,小妹,你要小心,小心,小心啊,小妹!”

上楼的时候柳依依以为自己又会睡不着了,谁知头一碰枕头就沉沉地睡了。不知过了多久,觉得有人推自己,用力睁开眼一看,是苗小慧。天已经大亮了,苗小慧说:“快迟到了。”柳依依说:“好困。”苗小慧凑上来摸摸她的额头说:“又感冒了?”柳依依说:“没有。”苗小慧发现她枕头上一片濡湿,悄声说:“怎么了,依依?”柳依依这才知道自己在梦中流了那么多泪,说:“做噩梦了,噩梦。”突然爆发性地想哭,咬紧牙关压了下去,把头缩到被子里说:“你上课去吧,陶教授点名,你就替我应一声。”苗小慧说:“这个屁教授,课又没人愿听,还要点名,好郁闷的。”在被子外面拍了拍,就走了。

宿舍里特别安静。柳依依把头探出来,人都走了。突然,她意外地,连自己也不理解地,笑了一声。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夏伟凯。她说:“你还打电话来干什么?”夏伟凯大为吃惊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柳依依看他还想掩盖,说:“发生了以前发生过的事,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你自己都不知道吗?”突然觉得没有必要绕来绕去,就说:“这两天你到底到哪里去了?”就啪地把电话放下了。

柳依依想着夏伟凯会马上把电话打回来,打算好了无论如何都不接的。谁知铃声没响,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响。她感到很意外,又很失落,偷偷地朝电话机望了几次,蒙了头去睡。这次真的完了,完了。她想把事情想个清楚,却不知为什么,逃避着,不愿去想。朦胧中有人推她,她想着是苗小慧,说:“陶教授点我的名没有?”却是夏伟凯的声音:“还在睡懒觉——谁对你说了什么?”柳依依身子一扭说:“别动,你那手到处乱摸的,把我被子弄脏了。”夏伟凯站在床前说:“看她好骄傲呢。”柳依依一下子坐起来:“我有什么本钱骄傲?谁跟了这个,又跟那个,那才有本钱骄傲呢!松手,把我被子弄脏了,把我身上也弄脏了。”夏伟凯叹口气说:“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柳依依说:“随时。”夏伟凯说:“我承认我以前有一个女朋友。以前的事,就算了吧,女孩还要查我们的历史?”柳依依哼一声说:“查历史是你们男人的权利,到处乱摸也是你们男人的权利。我能把你变成一个女人?什么世道?什么逻辑?”夏伟凯说:“男的嘛,男的嘛,改正错误就好了嘛。唉,多大点事呢。”柳依依说:“多大点事?天都塌了!”又说:“那犯错误是你们的特权?我也去犯错误,你同意吗?”夏伟凯说:“不行。”又说:“如果在我认识你以前,那就算了,我也不追究了,算了。现在那不行。”柳依依冷笑说:“这么自私的人,自私是你们的特权,只会坐在自己的屁股上去感受一切,对自己永远宽宏大量,也要求别人对你们宽宏大量。”夏伟凯说:“谁不是坐在自己的屁股上感受一切?”他突然来了灵感似的说:“你跟了我还好一点,反正都过去了,你跟了别人呢,他就那么好?我看他的历史还复杂些,你还去调查?你想着他是怎么怎么纯洁的,实话实说,没有!你还想做那个梦?除非他十八岁,不,十五岁。你还不如委屈一点,唉,这算什么委屈呢,就算是委屈,委屈那么一点点,跟我算了。”柳依依拼命摇头说:“我不想委屈,我委屈不了,我这个委屈都咽得下去,我在人间就没有什么咽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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