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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部分(第1页)

张翠山传授孩子的是扎根基的内功,心想孩子年幼,只须健体强身,便已足够,在这荒岛之上,决不会和谁动手打架。谢逊虽说过南归中土的话,但他此后不再提起,看来也是一时兴到之言,不能作准。

到第八年上,谢逊果然要无忌跟他学练武功。传授之时他没叫张殷二人旁观,他夫妇便遵依武林中的严规,远远避开,对无忌的武功进境,也不加考查,信得过谢逊所授,定是高明异常的绝学。岛上无事可纪,日月去似流水,转眼又是一年有余。自无忌出世后,谢逊心灵有了寄托,再也不去理会那屠龙宝刀。有一晚张翠山偶尔失眠,半夜中出来散步,月光下只见谢逊盘膝坐在一块岩石之上,手中却捧着那柄屠龙宝刀,正自低头沉思。张翠山吃了一惊,待要避开,谢逊已听到他的脚步声,说道:“五弟,这‘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八个字,看来终是虚妄。”张翠山走近身去,说道:“武林中荒诞之说甚多。大哥这等聪明才智,如何对这宝刀之说,始终念念不忘?”谢逊道:“你有所不知,我曾听少林派一位有道高僧空见大师说过此事。”张翠山道:“啊,空见大师。听说他是少林派掌门人空闻大师的师兄啊,他逝世已久了。”谢逊点头道:“不错,空见已经死了,是我打死的。”张翠山吃了一惊,心想江湖上有两句话说道:“少林神僧,见闻智性”,那是指当今少林派四位武功最高的和尚空见、空闻、空智、空性四人而言,后来听说空见大师得病逝世,想不到竟是谢逊打死的。谢逊叹了口气,说道:“空见这人固执得很,他竟然只挨我打,始终不肯还手,我打了他一十三拳,终于将他打死了。”张翠山更是骇然,心想:“能挨得起大哥一拳一脚而不死的,已是一等一的武学高手,这位少林神僧竟能连挨他一十三拳,身子之坚,那是远胜铁石了。”

但见谢逊神色凄然,脸上颇有悔意,料想这事之中,定是隐藏着一件极大的过节,他自与谢逊结义以来,八年中共处荒岛,情好弥笃,但他对这位义兄,敬重之中总是带着三分惧意,生怕引得他忆及昔日恨事,当下也不敢多问。却听谢逊说道:“我生平心中钦服之人,寥寥可数。尊师张真人我虽久仰其名,但无缘识荆。这位空见大师,实是一位高僧。他武功上的名气虽不及他师弟空智、空性,但依我之见,空智、空性一定及不上他老人家。”

张翠山以往听他畅论当世人物,大都不值一哂,能得他骂上几句,已算是第一流的人物,要他赞上一字,真是难上加难,想不到他提及空见大师时竟然如此钦迟,不禁颇感意外,说道:“想是他老人家隐居清修,少在江湖上走动,是以武学上的造诣少有人知。”

谢逊仰头向天,呆呆出神,自言自语的道:“可惜可惜,这样一位武林中盖世奇士,竟给我一十三拳活活的打死了。他武功虽高,实是迂得厉害。倘若当时他还手跟我放对,我谢逊焉能活到今日?”张翠山道:“难道这位高僧的武功修为,竟比大哥还要深厚么?”谢逊道:“我怎能跟他相比?差得远了,差得远了!简直是天差地远!”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神情和语气之中充满了不禁敬仰钦佩之情。

张翠山大奇,心中微有不信,自忖恩师张三丰的武学举世所罕有,但和谢逊相较,恐怕也只能胜他半筹,倘若空见大师当真高出谢逊甚多,说得上“天差地远”,岂不是将自己恩师也比下去了?但素知谢逊的名字中虽有一个“逊”字,性子却极是倨傲,倘若那人的武功不是真的强胜于他,他也决计不肯服输。谢逊似是猜中了他的心意,说道:“你不信么?好,你去叫无忌出来,我说一个故事给他听。”张翠山心想三更半夜的,无忌早已睡熟,去叫醒他听故事,对孩子实无益处,但既是大哥有命,却也不便违拗,于是回到熊洞,叫醒了儿子。无忌听说义父要讲故事,大声叫好,登时将殷素素也吵醒了。三人一起出来,坐在谢逊身旁。

谢逊道:“孩子,不久你就要回归中土……”无忌奇道:“甚么回归中土?”谢逊将手挥了挥,叫他别打断自己的话头,续道:“要是咱们的大木排在海中沉了,或是飘得无影无踪,那也罢了,一切休提。但若真的能回中土,我跟你说,世上人心险恶,谁都不要相信。除了父母之外,谁都会存着害你的心思。就可惜年轻时没人跟我说这番话。唉,便是说了,当时我也不会相信。“我在十岁那一年,因意外机缘,拜在一个武功极高之人的门下学艺。我师父见我资质不差,对我青眼有加,将他的绝艺倾囊以授。我师徒情若父子,五弟,当时我对我师父的敬爱仰慕,大概跟你对尊师没差分毫。我在二十三岁那年离开师门,远赴西域,结交了一群大有来历的朋友,蒙他们瞧得起我,当我兄弟相待。五妹,令尊白眉鹰王,就在那时跟我结交的。后来我娶妻生子,一家人融融泄泄,过得极是快活。“在我二十八岁那年上,我师父到我家来盘桓数日,我自是高兴得了不得,全家竭诚款待,我师父空闲下来,又指点我的功夫。哪知这位武林中的成名高手,竟是人面兽心,在七月十五日那日酒后,忽对我妻施行强暴……”张翠山和殷素素同时“啊”的一声,师奸徒妻之事,武林之中从所未闻,那可是天人共愤的大恶事。谢逊续道:“我妻子大声呼救,我父亲闻声闯进房中,我师父见事情败露,一拳将我父亲打死了,跟着又打死了我母亲,将我甫满周岁的儿子谢无忌……”

无忌听他提到自己名字,奇道:“谢无忌?”张翠山斥道:“别多口!听义父说话。”谢逊道:“是啊,我那亲生孩儿跟你名字一样,也叫谢无忌,我师父抓起了他,将他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无忌忍不住又问:“义父,他……他还能活么?”谢逊凄然摇头,说道:“不能活了,不能活了!”殷素素向儿子摇了摇手,叫他不可再问。谢逊出神半晌,才道:“那时我瞧见这等情景,吓得呆了,心中一片迷惘,不知如何对付我这位生平最敬爱的恩师,突然间他一拳打向我的胸口,我胡里胡涂的也没想到抵挡,就此晕死过去,待得醒转时,我师父早已不知去向,但见满屋都是死人,我父母妻儿,弟妹仆役,全家一十三口,尽数毙于他的拳下。想是他以为一拳已将我打死,没有再下毒手。“我大病一场之后,苦练武功,三年后找我师父报仇。但我跟他功夫实在相差太远,所谓报仇,徒然自取其辱,可是这一十三条人命的血仇,如何能便此罢休?于是我遍访名师,废寝忘食的用功,这番苦功,总算也有着落,五年之间,我自觉功夫大进,又去找我师父。哪知我功夫强了,他仍是比我强得很多,第二次报仇还是落得个重伤下场。“我养好伤不久,便得了一本《七伤拳》拳谱,这路拳法威力实非寻常。于是我潜心专练‘七伤拳’的内劲,两年后拳技大成,自忖已可和天下第一流的高手比肩。我师父若非另有奇遇,决不能再是我敌手。不料第三次上门去时,却已找不到他的所在。我在江湖上到处打听,始终访查不到,想是他为了避祸,隐居于穷乡僻壤,大地茫茫,却到何处去寻?“我愤激之下,便到处做案,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每做一件案子,便在墙上留下了我师父的姓名!”

张翠山和殷素素一齐“啊”了一声。谢逊道:“你们知道我师父是谁了罢?”殷素素点头道:“嗯!你是‘混元霹雳手’成昆的弟子。”原来两年多前武林中突生轩然大波,自辽东以至岭南,半年之间接连发生了三十余件大案,许多成名豪杰突然不明不白的被杀,而凶手必定留下“混元霹雳手成昆”的名字。被害之人不是一派的掌门,便是交游极广的老英雄,每一件案子都牵连人数甚众。只要这样一件案子,武林中便要到处轰传,何况接连三十余件。当时武当七侠曾奉师命下山查询,竟不得半点头绪。众人均知这是有人故意嫁祸于成昆。这“混元霹雳手”成昆武功甚高,向来洁身自爱,声名甚佳,被害者又有好几个是他的知交好友,这些案子决计非他所为。但要查知凶手是谁,自非着落在他身上不可,可是他忽然无影无踪,音讯杳然。纷扰多时,三十余件大案也只有不了了之。虽然想报仇雪恨的人成百成千,可是不知凶手是谁,人人都是徒呼负负。若非谢逊今日自己吐露真相,张翠山怎猜得到其中的原委。谢逊道:“我冒成昆之名做案,是要逼得他挺身而出,便算他始终龟缩,武林中千百人到处查访,总比我一人之力强得多啊。”殷素素道:“此计不错,只不过这许多人无辜伤在你的手下,在阴世间也是胡涂鬼,未免可怜。”谢逊道:“难道我父母妻儿给成昆害死,便不是无辜么?便不可怜么?我看你从前倒也爽快,嫁了五弟九年,却学得这般婆婆妈妈起来。”殷素素向丈夫望了一眼,微微一笑,说道:“大哥,这些案子倏然而起,倏然而止,后来你终于找到了成昆么?”谢逊道:“没找到,没找到!后来我在洛阳见到了宋远桥。”张翠山大吃一惊,道:“我大师哥宋远桥?”

谢逊道:“不错,是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我做下这许多大案,江湖上早已闹得天翻地覆,但我师父混元霹雳手成昆……”无忌道:“义父,他这样坏,你还叫他师父?”谢逊苦笑道:“我从小叫惯了。再说,我的一大半武功总是他传授的。他虽然是个大坏蛋,我也不是好人,说不定我的为非作歹也都是他教的。好也是他教,歹也是他教,我还是叫他师父。”

张翠山心想:“大哥一生遭遇惨酷,愤激之余,行事不分是非。无忌听了这些话记住心中,于他日后立身大是有害,过几天可得好好跟他解说明白。”

谢逊续道:“我见师父如此忍得,居然仍不露面,心想非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不足以激逼他出来。方今武林之中,以少林、武当两派为尊,看来须得杀死一名少林派或是武当派中第一流的人物,方能见效。那一日我在洛阳清虚观外的牡丹园中,见到宋远桥出手惩戒一名恶霸,武功很是了得,决意当晚便去将他杀了。”张翠山听到这里,不由得栗然而惧,他明知大师哥并未为谢逊所害,但想起当时情势的凶险,仍是不免惴惴,谢逊的武功高出大师哥甚多,何况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若是当真下手,大师哥决无幸免。殷素素也知宋远桥未死,说道:“大哥,想是你突然不忍加害无辜,要是你当真杀了宋大侠,咱们这位张五侠早已跟你拚了命,再也不会成为结义兄弟了。”谢逊哼了一声,道:“那有甚么忍不忍的?若在今日,我瞧在五弟面上,自不会去跟武当派为难。可是那时我又不识得五弟,别说是宋远桥,便是五弟自己,只要给我见到了,还不是杀了再说。”无忌奇道:“义父,你为甚么要杀我爹爹?”谢逊微笑道:“我是说个比方啊,并不是真的要杀你爹爹。”无忌道:“嗷,原来这样!”这才放心。谢逊抚着他小头上的头发,说道:“贼老天虽有诸般不好,总算没让我杀了宋远桥,否则我愧对你爹爹,也不能再跟他结义为兄弟了。”停了片刻,续道:“这天晚上我吃过晚饭,在客店中打坐养神。我心知宋远桥既是武当七侠之首,武功上自有过人之处,假若一击不中,给他逃了,或者只打得他身负重伤而不死,那么我的行藏必致泄露,要逼出我师父的计谋尽数落空,而且普天下豪杰向我群起而攻,我谢逊便有三头六臂,也是无法对敌啊。我一死不打紧,这场血海冤仇,可从此无由得报了。”张翠山问道:“你跟我大哥这场比武后来如何了结?大师哥始终没跟我们说这件事,倒是奇怪。”

谢逊道:“宋远桥压根儿就不知道,恐怕他连‘金毛狮王谢逊’这六个字也从来没听见过,因为我后来没去找他。”张翠山叹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殷素素笑道:“谢甚么贼老天、贼老地,谢一谢眼前这个谢大侠才是真的。”张翠山和无忌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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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穷发十载泛归航

谢逊缓缓的道:“那天晚上的情景,今日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我坐在客店中的炕上,暗运真气,将那‘七伤拳’在心中又想了几遍。五弟,你从未没有见过我的‘七伤拳’,要不要见识见识?”张翠山还没回答,殷素素抢着道:“那定是神妙无比,威猛绝伦。大哥,你怎地不去找宋大侠了?”谢逊微微一笑,说道:“你怕我试拳时伤了你老公么?倘若这拳力不是收发由心,还算得是甚么‘七伤拳’?”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一株大树之旁,一声吆喝,宛似凭空打了个霹雳,猛响声中,一拳打在树干之上。

以他功力,这一拳若不将大树打得断为两截,也当拳头深陷树干,哪知他收回拳头时,那大树竟丝毫无损,连树皮也不破裂半点。殷素素心中难过:“大哥在岛上一住九年,武功全然抛荒了。我从来不见他练功,原也难怪。”怕他伤心,还是大声喝彩。谢逊道:“五妹,你这声喝彩全不由衷,你只道我武功大不如前了,是不是?”殷素素道:“在这穷发极北的荒岛之上,来来去去四个亲人,还练甚么武功?”谢逊问道:“五弟,你瞧出了其中奥妙么?”张翠山道:“我见大哥这一拳去势十分刚猛,可是打在树上,连树叶也没一片晃动,这一点我甚是不解。便是无忌去打一拳,也会摇动树枝啊!”无忌叫道:“我会!”奔过去在大树上砰的一拳,果然树枝乱晃,月光照映出来的枝叶影子在地下颤动不已。张翠山夫妇见儿子这一拳颇为有力,心下甚喜,一齐瞧着谢逊,等他说明其中道理。

谢逊道:“三天之后,树叶便会萎黄跌落,半个月后,大树全身枯槁。我这一拳已将大树的脉络从中震断了。”张翠山和殷素素不胜骇异,但知他素来不打诳语,此言自非虚假。谢逊取过手边的屠龙宝刀,拔刀出鞘,擦的一声,在大树的树干上斜砍一刀,只听得砰嘭巨响,大树的上半段向外跌落。谢逊收刀说道:“你们瞧一瞧,我‘七伤拳’的威力可还在么?”张翠山三人走过去看大树的斜剖面时,只见树心中一条条通水的筋脉已大半震断,有的扭曲,有的粉碎,有的断为数截,有的若断若续,显然他这一拳之中,又包含着数般不同的劲力。张殷二人大是叹服。张翠山道:“大哥,今日真是叫小弟大开眼界。”谢逊忍不住得意之情,说道:“我这一拳之中共有七股不同劲力,或刚猛,或阴柔,或刚中有柔,或柔中有刚,或横出,或直送,或内缩。敌人抵挡了第一股劲,抵不住第二股,抵了第二股,第三股劲力他又如何对付?嘿嘿,‘七伤拳’之名便由此来。五弟,那日你跟我比拚的是掌力,倘若我出的是七伤拳,你便挡不住了。”张翠山道:“是。”无忌想问爹爹为甚么跟义父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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